秋日的太阳,到底是不比夏日毒辣了,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洒下光来,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意,却不再烤得人脊背发烫。靠山屯的秋收,进入了最忙碌也最见成果的阶段。
巨大的场院被碾压得平整硬实,金黄的豆秸铺了厚厚一层,像是给地面盖了张富丽的毯子。男女老少,能动的都出来了,两人一组,面对面站着,手里挥动着长长的连枷。
“嘿——”“哈——”
富有节奏的号子声和连枷拍打在豆秸上的“啪啪”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汇成了一曲粗犷而充满希望的丰收乐章。豆荚在有力的拍打下纷纷爆裂,圆滚滚的黄豆欢快地蹦跳出来,在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
程秋霞和李风花一组,王淑芬和吴秀兰一组,都是老搭档了,挥起连枷来又准又狠。汗水顺着她们的鬓角流下来,也顾不上擦,只在间歇时,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抹一把。
“今年这豆子成色是真不赖,”李风花弯腰抓起一把刚打出来的豆子,在手心里掂了掂,颗粒饱满,几乎没什么瘪子。
“可不是嘛,”王淑芬接过话头,手里的活儿没停,“老天爷还算照应,虽说前头事儿多了点,但这收成没耽误。”
一提起“前头的事儿”,几个女人的动作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回收站那伙人的真面目,张老爷子的牺牲,郑大队长的重伤,还有张铁匠和王桂芬的劳燕分飞……这些事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里,让人怪不得劲,只是在这忙碌的秋收里,暂时被搁置了。
“唉,说起来,桂芬和她娘,这会儿也不知道到没到山东?”吴秀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唏嘘。
“估摸着差不多了吧,”程秋霞直起腰,用拳头捶了捶后腰,“走了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总比留在这儿,触景生情强。”
“那倒是,”李风花压低了些声音,“就是铁匠……这一走,去了锅炉厂,也不知道咋样。那活儿又累又脏,他一个打铁的,能习惯吗?”
“有啥不习惯的,都是卖力气活儿。”程秋霞望着远处空荡荡、紧闭门户的铁匠铺,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人呐,总得往前看,往前走。”
“也是,树挪死人挪活。”
场院另一边,孩子们也没闲着。大点的帮着用木锨把打下来的豆子和豆秸壳扬到空中,借着风力把它们分开,这叫“扬场”。小点的就跟在后面,用扫帚轻轻掠去落在豆子堆上的碎壳。
飞飞也在其中。她学着别人的样子,拿着个小扫帚,有模有样地扫着。她的动作依旧算不上麻利,但很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阳光照在她微微冒汗的鼻尖上,亮晶晶的。
干了一会儿,她忽然停下动作,小鼻子像小狗似的在空中嗅了嗅,然后跑到程秋霞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妈,豆子香,还有土味儿,太阳味儿,好闻。”
程秋霞被她这童稚的话语逗得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嗯,这就是咱庄稼人的味道,踏实。”
飞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回去继续她的“工作”了。那只神出鬼没的狸花猫,不知何时蹲在了场院边的老槐树上晒着太阳,尾巴垂下来,悠闲地晃荡着,眯眼俯瞰着这片忙碌而充满生机景象。
休息喝水的时候,严科长和工作组的两个同志走了过来,查看收成情况。严科长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眼神比刚来时缓和了些。
“乡亲们辛苦了!今年收成看来不错!”严科长扬声说道。
“托政策的福!” “严科长辛苦!”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严科长走到豆子堆前,抓起一把看了看,点点头,对身边的程秋霞和李风花几个骨干说:“郑卫国同志那边,医院来了消息,情况稳定了,已经脱离危险期,就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这消息像一阵暖风,瞬间吹散了众人心头的一些阴霾。
“哎呦,太好了!老天保佑!” “郑队长吉人天相!” 女人们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王晓琳同志也一直在医院陪着,很不容易。”严科长补充道,“等秋收忙完,组织上会妥善安排。乡亲们就放心吧。”
严科长带来的关于郑卫国脱离危险的消息,像一颗定心丸,让程秋霞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夜里,她躺在炕上,听着身边飞飞均匀的小呼噜,翻来覆去,把王建军局长的提议,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来回。
去县城,公安局食堂的工作,稳定,吃商品粮,飞飞还能进子弟学校读书,那是多少农村娃盼都盼不来的机会。轮休制,假期还能回屯子,两头不耽误。可……真要离开这生活了多年的靠山屯吗?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乡亲?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程秋霞就起来了,心里有了决断。她先去了自留地。秋末的菜园子,依旧是勃勃生机。豆角架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豆荚,有些已经略显老态,正是晒豆角干的好时候。西葫芦个个膀大腰圆,翠绿诱人。黄瓜秧上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不多了,但那些稍老些、身形粗壮的,正好拿来腌咸菜。
她挽起袖子,开始忙活。先把那些稍微老一点的豆角摘下来,用井水洗净,大锅烧开水,把豆角放进去焯烫到变色变软,然后捞出来,一串串挂在院墙头、屋檐下拉好的麻绳上。阳光照过来,水珠从碧绿的豆角上滚落,闪着光。
飞飞也醒了,揉着眼睛跑到院子里,看着满院子挂着的豆角,好奇地伸手去摸。
“飞飞,别乱动,妈晒豆角干呢,冬天好吃。”程秋霞一边把焯好水的西葫芦切成厚片,也摊开在盖帘上晾晒,一边对飞飞说。
“冬天……好吃?”飞飞歪着头。
“对,晒干了,放到冬天,炖肉吃,可香了!”程秋霞笑着解释。
正忙活着,李风花和王淑芬结伴来了,一看这阵势,就笑了:“哟,秋霞,你这是要把整个菜园子都搬空啊?准备过冬了?”
程秋霞直起腰,擦了把汗:“可不是嘛,趁着日头好,多准备点。风花,淑芬,正好你们来了,我跟你们商量个事。”
她把两人让进屋里,倒了水,把自己的决定说了。
“我想了想,县局食堂那工作,我要去的。”
李风花和王淑芬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想好了?”王淑芬问。
“想好了。”程秋霞点头,“为了飞飞能上个好学堂。再说,工作是轮休,我假期就回来,咱这自留地,这房子,还得指望你们帮着照看呢。屯子里有啥事,你们随时捎信过去。”
李风花一拍大腿:“行!你去!这是人生大事,屯子里有我们呢,你这自留地,帮你伺候着,保准你回来的时候,菜长得比你在家时还好!”
王淑芬也笑道:“就是,去了县城,见识广了,以后俺们去县里,也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
姐妹几个说笑了一阵,心里那点离别的愁绪被冲淡了不少。程秋霞心里也踏实了。
下午,程秋霞继续收拾菜园子,准备把那些老黄瓜摘了腌起来。飞飞和铁蛋、狗剩、文雯几个孩子在菜地旁边的空地上玩。
菜地边上杂草有点深,程秋霞正弯腰拔草,忽然,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条成人手臂粗细、黄绿相间的菜花蛇,慢悠悠地游了出来,大概是被惊动了,昂着脑袋,吐着信子。
“啊!长虫!”文雯眼尖,第一个看见,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布口袋都掉了。
铁蛋和狗剩闻声一看,也是魂飞魄散。“妈呀!快跑!”铁蛋怪叫一声,转身就跑,速度堪比受惊的兔子,一边跑一边喊:“秋霞婶子!有长虫!大长虫!”
狗剩手脚并用,蹭蹭几下就爬上了旁边一棵歪脖子柳树,抱着树干,吓得直哆嗦,嘴里念念有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文雯吓得腿软,想跑,脚下一绊,“噗通”一声,直接栽进了菜地旁边那条浅浅的小溪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坐在水里哇哇大哭起来。
“哇!妈妈!”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唯独程飞,她看着那条慢悠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菜花蛇,小脸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一丝好奇,她歪着头,盯着那蛇看了两秒,然后,“咋的啦这是?”在程秋霞听到动静刚直起腰、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
只见她像只灵巧又迅猛的小豹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瞬间,抬起她那只穿着小布鞋的脚,快!准!狠!地一脚踩了下去。
不是踩在蛇身上,而是踩住了菜花蛇昂起的脑袋后面一点的位置。
那菜花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踩懵了,后半截身子本能地剧烈扭动起来,想要缠绕,但飞飞的小脚像个小钉子似的,纹丝不动,把它牢牢地钉在了原地。蛇身徒劳地扭动,拍打着地面和杂草,就是挣脱不开。
爬在树上的狗剩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忘了害怕,喃喃道:“俺……俺的娘诶……”
掉在水里的文雯也忘了哭,张着嘴,呆呆地看着。
跑出去老远的铁蛋听到后面没动静,回头一看一个人都没跟上来,就小心翼翼地返回,正好看到飞飞一脚踩住大蛇这彪悍的一幕,脚下一滑,差点自己也摔个跟头,“哎呀我?!就这么踩住啦?”
程秋霞这时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我的妈呀!飞飞!快别动!”,心里暗暗吃惊飞飞的力气。她赶紧上前,用带来的锄头小心地把那条还在扭动的菜花蛇从飞飞脚下拨开,然后一锄头敲在蛇的七寸上,解决了它。
“飞飞!你这孩子!多危险啊!”程秋霞一把拉过飞飞,上下检查,“没咬着吧?”
飞飞摇摇头吞了吞口水,指着地上冒血的不动了的蛇,语气居然有点遗憾:“它不动了,不好玩了。能吃吗?”
程秋霞:“……”
她从水里把湿漉漉的文雯捞起来,又把树上的狗剩吼下来,再看远远探头探脑的铁蛋,真是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都没事就好,一条菜花蛇,没毒,看把你们吓的,还没我们飞飞胆儿大。”程秋霞给文雯拧着衣服上的水,忍不住数落那几个小子。
铁蛋挠着头,讪讪地走过来,看着飞飞,眼神里充满了敬畏:“飞飞……你……你咋不怕呢?还……还一脚就踩住了?”
飞飞眨了眨眼,一脸理所当然:“它,慢。我踩它咋啦?你们怕什么?”
众人:“……”好吧,你厉害。
经此一役,程飞在孩子们中间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程秋霞看着这一幕闹剧,想着即将到来的县城生活,心里那点离愁别绪,也被这滑稽又充满生活气息的插曲冲散了不少。
她麻利地把那条倒霉的菜花蛇收拾了,准备晚上加个菜。生活就是这样,有惊险,有欢笑,有离别,也有新的开始。她看着在院子里继续好奇地戳着蛇皮的飞飞,笑了笑,继续低头腌她的黄瓜。日子,总得往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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