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隔离光幕上荡漾的涟漪越来越急促，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拳头正在捶打着这层脆弱的屏障。林弦所化的灰色冰晶，如同一个不祥的心脏，持续散发着柔和而规律的光芒，那光芒中流转的数据虚影愈发清晰、繁复。
“现实稳定性指数，0.91，暂时稳定……但规则层面的扰动还在加剧。”云珩的声音干涩，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光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试图从混乱中找出秩序，“他在编译的东西……我看不懂。这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阵法或符文体系，甚至不是万械归一会的技术风格……这是一种……全新的东西。”
石猛手背上的印记灼痛感稍减，但一种更深层次的联系感正在建立。他闭上眼，能“听”到方舟低沉的、带着困惑与警惕的嗡鸣，同时，也能模糊地感知到那片灰色冰晶内部，一种冰冷、绝对理性却又充满创造活力的意志正在无意识地奔流。“方舟……它很困惑。一部分核心协议正在被这股力量同化、改写，但另一部分，那些最底层的、关于‘观测者’的加密协议，似乎在……欢呼？”他睁开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欢呼？”苏小婉眉头紧蹙，身体依旧保持着紧绷的防御姿态，“一个造物在为什么欢呼？为可能毁灭它的存在吗？”
“不是毁灭。”冰璇突然开口，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林弦，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明悟，“是进化。或者用林弦可能会用的词——‘版本更新’。”她指向地面上那些蔓延的、由灰色纹路构成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一部分是星宫失传的古老规则符文，另一部分，我从未见过，但其结构蕴含着极致的数学美感。他不是在破坏，他是在……整合。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混沌源点的‘无序可能性’与归墟的‘终结之力’，强行纳入了某个……逻辑框架内。”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隔离区内那盆先前同时呈现嫩芽与枯黄的灵植，突然稳定了下来。它不再闪烁，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平衡状态——一半枝叶翠绿欲滴，生机盎然；另一半则呈现出一种晶莹的灰色，像是玉石雕琢，散发着微弱的规则波动。它既活着，也像是被永恒固定在了某个状态，一种违背常理，却又自洽的平衡。
“看！指数！0.93了！”云珩惊呼，语气中带着振奋，“他在稳定它！不是抵抗，是疏导和重构！他将规则冲突的区域，变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现实泡！”
就在这时，主控光幕再次剧烈闪烁，银蓝色与灰色激烈交锋，方舟的机械音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
【核…心…协议…重写…进…度…37%…】
【…检测到…未知算法…嫁接…系统效率…提升…】
【警告：…‘观测者协议’…权限…正在…被…强制…提升至…最高级…】
“强制提升权限？”苏小婉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意味着什么？”
石猛感受着印记传来的信息洪流，脸色变幻：“意味着……方舟不再将林弦视为‘用户’或‘乘客’，甚至不是‘管理员’……而是正在将它自身，与林弦的存在进行深度绑定。一种……共生关系？不，更像是……林弦正在成为方舟真正的‘主机’。”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背脊发凉。将一艘来自上古高等文明、功能不明的超级造物，与一个状态不明、正在无意识重构规则的人类绑定，其风险无法估量。
突然，那持续不断的“观测者…归来…”的信号，再次于控制室内响起，但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不再是遥远的回响，仿佛发声源就在附近！
【观测者…身份确认…林弦…】
【协议…同步…启动…】
【信息流…注入…】
“信号源！定位到了！”云珩尖叫起来，双手在光幕上快出了残影，“它……它不在外部！信号源……是林弦自己！是那片冰晶！”
所有人都惊呆了。信号来自林弦？是他自己在呼唤自己？还是……
冰璇瞬间想到了什么，厉声道：“不！不是他在发送信号！是那个‘观测者协议’在通过他，向某个更上层的存在发送确认信息！林弦……成了信号的‘中转站’和‘认证器’！”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灰色冰晶的光芒陡然变得刺目，表面的莫比乌斯环符号疯狂旋转，一道凝练的灰色光柱毫无征兆地射出，并非攻击任何人，而是直接击中了控制室中央的主全息星图！
“嗡——！”
星图剧烈震荡，原本标注的已知星域、航线瞬间破碎、重组。无数陌生的星座、诡异的星云、以及大量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在星图上飞速掠过，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片从未被任何星图记录过的、弥漫着混沌色彩的广袤空间。
在这片混沌空间的中心，一个微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奇异结构被高亮标注出来。它的形状，赫然与林弦灰色冰晶表面的莫比乌斯环，有八九分相似！而在其旁边，由灰色的、流动的数据构成了一行古老的文字，方舟系统几乎同时给出了翻译：
【目的地：起源之点 (origin point)】
【状态：休眠（等待唤醒）】
【关联协议：观测者归来】
“起源之点……”云珩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学术性的狂热与恐惧，“这就是信号指引的终点？那个‘母体’想要去的地方？或者说……是万械归一会最初诞生的地方？”
就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宇宙级星图所震撼时，石猛手背上的印记传来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撕裂般的剧痛！与此相伴的，是方舟系统撕心裂肺的、不再带有任何机械质感的纯粹警报：
【警告！警告！奥米伽级事件演化！规则重构范围突破隔离屏障！】
【现实稳定性指数：1.05…1.12…1.30…指数异常升高！局部现实过载！】
【物理常数偏移检测：引力常数G，轻微上调；强相互作用力常数，轻微下调……】
“不好！”冰璇猛地回头。
只见那原本被量子屏障隔绝的灰色纹路，不知何时已经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般，穿透了光幕，悄然蔓延到了控制室的主甲板上！纹路所过之处，金属甲板不再是浮现符号，而是开始改变其本质——一部分区域变得透明如水晶，另一部分则覆盖上了类似生物组织的薄膜，还有部分区域，金属直接气化，但其上空无一物，却仿佛存在着无形的、扭曲光线的力场！
规则的重构，不再局限于那片隔离区，它开始像病毒一样，在方舟内部扩散！
“阻止它！”苏小婉下意识地甩出几道蕴含空间切割之力的符箓，但符箓在接触到灰色纹路的瞬间，不是被摧毁，而是直接分解成了最基础的光点，然后被纹路吸收，成为了它蔓延的养分！
物理攻击无效，能量攻击被吸收。这种规则的侵蚀，超出了他们现有的任何对抗手段。
“没用的！”云珩绝望地喊道，“他在定义这里的规则！我们的攻击，在他的‘规则领域’内，被定义为‘营养’或者‘无关参数’！”
灰色的领域在稳步扩大，吞噬着方舟内部熟悉的一切，将其转化为某种未知的、介于有序与混沌之间的崭新结构。控制室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一半是熟悉的科幻风格控制台，另一半则如同某个异维度神只的殿堂。
冰璇、石猛、苏小婉、云珩，四人被迫不断后退，背靠背围成一个圈，眼睁睁看着那灰色的“现实”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们逼入角落。
赵明通过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内部通讯频道发来焦急的询问，但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杂音，显然其他区域也受到了影响。
绝望的氛围开始蔓延。
就在灰色的纹路即将触及他们脚尖的刹那——
那蔓延的速度，骤然减缓，然后停了下来。
灰色区域的边缘，距离冰璇的靴尖，只有不到一寸。
紧接着，所有蔓延出去的灰色纹路，同时亮起，发出同步的、温和的脉冲光芒。整个被侵蚀的区域，仿佛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洽的、与方舟原有规则并行甚至覆盖其上的……微型世界。
控制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灰色纹路规律脉动的声音，如同一个新生儿强健而平稳的心跳。
奥米伽级事件没有带来瞬间的毁灭，但它所带来的未知，比毁灭更让人心悸。
冰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那片近在咫尺的、被彻底重构的区域，又望向远处那依然在旋转的灰色冰晶，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
林弦……他到底在这片被他亲手创造的“神国”里，变成了什么？
或者说，他……还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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