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年纪尚小,身心仍处于快速的成长阶段,但工藤新一与生俱来、并在黑泽光(Ken教练)系统性锤炼下愈发敏锐的观察力与直觉,使他远非一个普通的少年。在与Ken教练长达数年的暑期相处中,除了那些明面上的知识灌输与技能训练,他那如同精密雷达般的感知,也时常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些游离于教学之外、细微却持续存在的、让他内心深处感到困惑不解的瞬间。
那是在一次高强度的实弹射击训练间隙。新一刚刚完成一轮快速拔枪射击,成绩相当不错,他正微微喘息着,低头检查着靶纸上的弹孔分布。当他下意识地抬头,想从Ken教练那里寻求即时的反馈时,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对方的视线之中。Ken教练的确在看着他,但那种眼神,绝非平日里那种冷静评估动作细节、或衡量进步幅度的专业目光。那是一种……极其复杂,几乎承载了过多情绪的眼神。里面有关怀,一种深切入微、仿佛源自血脉本能的关怀;有欣慰,如同一位艺术家凝视着自己即将完成的杰作;但在这之下,还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刻骨铭心的悲伤,以及一种更深的、仿佛积累了无数岁月风霜与往事的、沉甸甸的疲惫。最让新一感到心悸的是,那双墨蓝色的眼眸,虽然焦点落在他身上,但其目光的穿透力,却仿佛越过了他的形体,投射到了一个非常遥远、他无法触及的时空,或者……落在了某个与他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身影之上。那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当他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真切时,Ken教练已经恢复了平常那种温和而略带鼓励的笑容,开始点评他刚才的射击姿势。但那一瞬间的印象,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新一的脑海里。
另一次让他印象深刻的时刻,发生在他与远在日本的父母进行例行视频通话之后。他刚刚兴致勃勃地向工藤优作和有希子描述了今天学习帆船逆风航行技巧的惊险与乐趣,以及Ken教练是如何在关键时刻稳住船舵,化险为夷的。挂断电话后,他情绪依然高涨,脸上洋溢着与家人分享快乐的兴奋红晕。他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看似在翻阅航海图的Ken教练,想与他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却见Ken教练脸上带着他熟悉的温和笑容,但新一总觉得,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落寞。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莫名地联想到……就好像Ken教练也曾无数次,像这样作为一个安静的旁听者,聆听着某个身处遥远地方、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兴奋地分享着与他无关的生活点滴,而他只能通过电波,分享那份喜悦,却无法真正参与其中。这种联想毫无来由,却异常清晰地在少年心中留下了痕迹。
最让新一感到好奇,甚至有些心神不宁的,是那次偶然的发现。一个训练因突如其来的暴雨而取消的下午,他在别墅的客厅里等待雨停,一个放在书架顶层、明显不属于装饰品、而且被刻意倒扣着的旧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趁着Ken教练在厨房准备热饮的间隙,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木质相框翻了过来。相框里嵌着的是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黑白照片,像素不高,带着岁月带来的模糊与颗粒感。照片上是三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孩子,并肩站在一起,身形模糊,只能大致分辨出轮廓,看不清具体面容。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他的一只手似乎轻轻地放在其中一个孩子的肩膀上。照片的背景非常昏暗且失焦,隐约能看到似乎是某种建筑的轮廓,但绝非夏威夷常见的阳光沙滩或热带植被,反而透着一股冷峻、陌生的气息。
就在新一凝神屏息,试图从那模糊的影像中解读出更多信息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旧伤疤的手,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伸了过来,平稳却不容置疑地将相框从他手中取走,然后再次将其正面朝下,扣回了书架原处。新一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只见Ken教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责怪,也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看着新一,只是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淡淡的语气说了一句:“那是很久以前,一些……无关紧要的旧照片了。” 然而,就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新一清晰地捕捉到,Ken教练那双平日里如同夏威夷最深海域般平静的墨蓝色眼眸,骤然变得异常深邃,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深处汹涌翻滚,那眼神中蕴含的复杂与距离感,让一向胆大、喜欢追问到底的新一,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无形的、不容逾越的界限,下意识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些零碎的、看似无关的片段——那穿越时空般的凝视、笑容背后隐藏的落寞、以及那张被刻意尘封的旧照片——如同散落在心灵沙滩上的奇异贝壳,在新一日益敏锐的心中不断积攒、碰撞,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却执着的疑问:Ken教练,他到底是谁?他来自一个怎样的地方?在他来到这片阳光灿烂的夏威夷,成为我的教练之前,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一段人生?为什么他对我如此之好,那种好,细致入微,倾囊相授,甚至有时候……好得让人感觉,他仿佛是在透过我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弥补着、或者说是寄托着,他对另外一些无法触及之人的情感?
需要明确的是,新一的这种疑惑,并非源于任何形式的不信任或怀疑。他那颗属于侦探的、善于分辨真伪的心,能够清晰地、毫无保留地确认,Ken教练对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教导与关怀,都是发自内心、毫无虚假的。他的好奇,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解谜冲动,如同面对一个设计精巧、却缺失了关键线索的谜题,他本能地想要探寻真相,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在他成长道路上,扮演了如同父亲般重要角色的男人,其背后所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故事脉络。
他也曾尝试过,用自己尚显稚嫩的方式去探寻答案。在与父亲工藤优作的通话或偶尔的探望中,他会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爸爸,你觉得Ken教练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懂得东西也太多太杂了,而且感觉……不仅仅是懂,好像都经历过,深刻得可怕。他会不会是什么退役的特工或者超级厉害的探险家?” 然而,工藤优作通常只会用他那作家特有的、充满技巧性的话语轻巧地搪塞过去,或者将话题引向对新一训练成果的关心,有时甚至会反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欲,引导新一说出更多关于Ken教练日常言行中值得注意的细节。
这些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如同平静蔚蓝的海面之下,那些隐约可见、却无法窥其全貌的礁石群。它们并未动摇新一与Ken教练之间那日益深厚的感情基石,反而为这段独特的关系,增添了一层引人入胜的神秘色彩与深度。同时,也在新一的潜意识深处,催生了一种超越寻常师生范畴的、混合着亲近、信赖与强烈探究欲的复杂情感,那是一种近乎对谜一般的亲人的、想要彻底理解与靠近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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