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打着旋儿落进晚晴院,在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像铺了张素白的宣纸。苏凝让赵晏扶她坐起身,兰姑姑赶紧在她背后叠了三层软枕,又将那件先帝留下的驼毛披风裹在她肩上 —— 披风的领口磨出了毛边,却还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是她总说的 “先帝的味道”。
“扶我…… 去窗边……”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赵晏的衣袖,指节泛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赵晏小心地托着她的腰,一步一步挪到窗前,窗外的老梅树在风雪里摇晃,最顶上那朵花苞裂得更大了,紫红的花萼里透出抹惊心动魄的红,像谁在雪地里点了滴心头血。
“晏儿你看……” 苏凝的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道浅浅的白痕,“这梅…… 要开了……”
赵晏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那些发丝在风雪的映衬下,白得像落满了霜,可那双望着梅花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我走后……” 苏凝的目光从梅花上移开,落在赵晏脸上,仔仔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把我葬在你父皇身边…… 墓碑上…… 别刻那些封号…… 就写‘苏凝’……”
“娘!” 赵晏终于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砸在母亲手背上,滚烫的,“您不会走的!太医说了,您只是风寒……”
苏凝轻轻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擦去他的眼泪。她的手很凉,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却带着种奇异的温柔。“傻孩子…… 人哪有不死的……”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却闪着光,“我这辈子…… 从掖庭宫的孤女,到你的母后…… 该有的都有了,该看的都看了,够了……”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掖庭宫的柴房里,阿芸抱着她说 “咱们得活着,活着就有盼头”;想起二十岁那年,先帝在梅林里对她说 “往后我护着你”;想起三十岁那年,抱着刚满月的赵晏,在这扇窗前看第一朵梅花……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每一幕都清晰得仿佛昨天。
“赵瑾性子稳……” 苏凝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急促起来,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让他管户部…… 他懂得省…… 赵瑜烈…… 让他去边关…… 他能带兵……” 她顿了顿,抓住赵晏的手,用力攥了攥,“你是皇帝…… 要记住…… 江山是百姓的…… 不是苏家的…… 也不是赵家的……”
这些话她讲过无数次,可此刻说出来,却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赵晏哽咽着点头,把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度,生怕下一秒就会消失。
“还有……” 苏凝的目光又飘向窗外,那朵花苞终于彻底绽开了,鲜红的花瓣在风雪里抖了抖,像只展翅的蝶,“江南的茶农…… 去年送的明前龙井…… 我还没喝…… 替我…… 尝尝……”
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赵晏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听见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告诉阿芸…… 江南的茶园…… 我看到了…… 很美……”
苏凝的手猛地松了,搭在窗台上,指尖离那朵红梅只有寸许。她的眼睛还望着窗外,嘴角带着丝浅浅的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好的景致 —— 或许是阿芸举着桂花糕站在茶园里,或许是先帝牵着她的手走在梅林里,或许是这朵红梅,终于开成了她期盼的模样。
兰姑姑扑过来时,看到苏凝的睫毛上沾着片细小的雪花,像谁替她簪了朵碎玉。暖阁里的炭盆 “噼啪” 爆了个火星,随即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灰烬。
赵晏抱着母亲渐渐变冷的身体,望着窗外那朵在风雪里盛放的红梅,忽然明白,这场诀别不是终点。母亲就像这朵梅,开在最冷的天,落得最静的夜,却把最后的香,留在了她护了一辈子的人间。
风雪还在继续,晚晴院的红梅却开得越来越艳,朱红的宫墙在暮色里泛着沉静的光,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画里有个叫苏凝的女人,在梅树下,笑着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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