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行至第七日，刚过了沧州地界，官道两旁的林子忽然密了起来。老官道年久失修，路面坑洼不平，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张武勒住马，望着前方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树梢，心里莫名发紧 —— 按路程算，今晚该在前面的落马坡歇脚，可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都是密林，最是藏得住歹人。
“副统领，要不要加快脚程？” 亲兵凑近低声问，手里的长枪握得紧紧的。他是苏凝塞进来的人，早年在边关待过，对危险的直觉比猎犬还灵。
张武刚要点头，就见队伍末尾的粮草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 “民夫” 正蹲在地上摆弄车轮，嘴里喊着：“车轴断了！得修半个时辰！” 这是周猛的人，车轴断了是暗号，意味着前方有异动。
张武心里一沉，翻身下马：“所有人原地休息，生火做饭！” 他故意提高声音，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密林深处。风吹过树梢，枝叶摇晃的影子像无数个埋伏的人影，草叶摩擦的沙沙声里，似乎藏着刀刃出鞘的轻响。
赵晏的主车停在队伍中间，车帘紧闭。张武走到车旁，低声道：“殿下，前方恐有变故。”
车里沉默片刻，传来赵晏平静的声音：“让周猛的人护住粮车，禁军守住四周，不必管我。”
张武一愣 —— 按原计划，遇袭时应优先护住主车，殿下这是要…… 他忽然明白过来，赵晏是想看看，这队伍里到底有多少人真心护他，又有多少人是等着看他死。
火堆很快燃起来，士兵们围坐在一起烤干粮，看似松懈，手却都按在刀柄上。周猛的人借着修粮车的由头，悄悄把几辆马车围成个圈，形成简易的屏障，车辕上都架着削尖的木棍，看着像防备野兽，实则是对付人的杀器。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一点点把林子罩住。张武盯着火堆里噼啪作响的柴薪，忽然想起林砚临走时说的话：“二皇子在沧州有支私兵，领头的姓郑，是个独眼龙，当年跟着他围剿过流寇，心狠手辣。”
正想着，就听见 “咻” 的一声锐响，一支冷箭擦着火堆飞过，钉在后面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发抖。
“有埋伏！” 张武猛地站起来，腰间的长刀瞬间出鞘，寒光在暮色里闪了闪。
话音未落，林子里就冲出一群黑衣人，个个蒙着脸，手里握着砍刀和短弩，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恶鬼，嗷嗷叫着扑向队伍。他们人多势众，足有两百来人，比送行的禁军还多，显然是早有准备。
“护住粮车！” 周猛大吼一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鬼头刀，一刀就劈开了冲在最前面那黑衣人的脑袋。他带来的护卫果然都是硬茬，虽然穿着民夫的衣服，打起仗来却比禁军还勇猛，三五个黑衣人根本近不了身。
禁军这边却乱了套。二皇子派来的那些家奴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有两个甚至扔下刀就想跑，被张武一脚踹倒：“想活命就拿起刀！” 他挥刀砍倒个扑过来的黑衣人，血溅在脸上，热得烫人。
混乱中，十几支冷箭直奔主车而来。张武心里一紧，刚要冲过去，却见车帘突然被掀开，赵晏站在车里，手里握着把匕首 —— 那是柳婕妤塞给他的长命锁，锁链被他拆下来，两端磨得锋利，此刻正抵着一个黑衣人的喉咙。
那黑衣人不知何时摸到了车边，刚要掀帘，就被赵晏反手制住。他显然没料到藩王竟会武功，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鲜血顺着匕首滴在赵晏的锦袍上，像绽开了几朵红梅。
“放箭！” 林子里传来个沙哑的吼声，是那独眼龙郑彪。他躲在树后，一箭射向赵晏的肩膀，箭头淬了毒，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光。
张武想挡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箭就要射中赵晏，却见周猛猛地扑过来，用后背硬生生挡了这一箭。“噗” 的一声，箭头没入肉里三寸多，周猛闷哼一声，反手一刀劈开了郑彪藏身的树干，木屑飞溅中，郑彪的独眼闪了闪，竟带着几分赞许。
“抓活的！” 赵晏忽然喊道，一脚踹开手里的尸体，从车里跃到地上。他的动作不算利落，却异常敏捷，避开砍来的刀时，手里的长命锁链突然甩出，缠住了另一个黑衣人的手腕，猛地一拽，那黑衣人惨叫着撞在粮车上，被周猛的人按住。
这一下变故让双方都愣了愣。黑衣人没想到藩王敢亲自下场，禁军们则被激出了血性 —— 连主子都拼命了，他们哪还有退缩的道理？张武趁机重整队伍，把人分成三队，一队护着粮车，一队对付正面的敌人，一队绕到林子后抄后路。
郑彪在树后看得清楚，知道再拖下去讨不到好。他吹了声口哨，黑衣人像潮水似的往后退，临走时还不忘放了把火，干燥的落叶被点燃，很快就烧起半人高的火苗，把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追不追？” 周猛捂着流血的后背问，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青黑 —— 箭上的毒开始发作了。
赵晏没看火场，目光落在被抓住的那个黑衣人身上。他蹲下身，扯掉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张年轻的脸，嘴角还带着稚气，眼睛里却满是惊恐。“谁派你们来的？” 赵晏的声音很轻，手指却按住了他的伤口，那里刚被周猛划了一刀，血正汩汩地流。
“我…… 我不知道……” 那黑衣人疼得发抖，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我们是被抓来的壮丁，说…… 说杀了藩王有赏……”
赵晏没说话，只是加重了手指的力道。黑衣人惨叫起来：“是郑彪！是他逼我们的！他说…… 说二皇子许了好处，事成之后让我们去府里当差……”
话没说完，就见他脖子突然一歪，眼睛瞪得溜圆，嘴角流出黑血 —— 竟是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药。
赵晏站起身，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皱得更紧。这黑衣人死得太干脆，倒像是故意把罪名推给二皇子。
“殿下，周头领快不行了！” 亲兵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赵晏回头，看见周猛已经晕了过去，后背的伤口周围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都变成了青紫色。
“谁懂解毒？” 赵晏问道。队伍里一片沉默，禁军带的药都是治刀伤箭伤的，哪有解毒的方子。
“我来试试。” 角落里传来个声音，是那个扮成货郎的林砚。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队伍里，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些奇形怪状的草药。“这是蛇毒，用七叶一枝花和半边莲能解，我刚才在林子里采了些。”
张武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按计划，林砚该在前面探路。
“夫人说，沧州地界不太平，让我跟紧些。” 林砚头也不抬地回答，已经用小刀划开周猛的伤口，挤出黑血，再把嚼碎的草药敷上去，动作熟练得不像货郎。
赵晏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问道：“苏夫人还说什么了？”
林砚手上一顿，低声道：“夫人说，若是遇袭，不管是谁动手，都往二皇子头上引。”
火堆渐渐熄灭，留下一地灰烬。士兵们清理战场，共找到三十七具尸体，其中有十二个是禁军，大多是二皇子派来的那些家奴，真正能打的没折损几个。张武让人把尸体拖到远处埋了，又在周围布了岗哨，才走到赵晏身边：“殿下，今晚得连夜赶路，落马坡不能待了。”
赵晏没应声，望着林子里黑漆漆的深处。刚才郑彪退走时，他分明看见有几个黑衣人没跟着走，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那是通往济南府的路，四皇子的地盘。
“按苏夫人说的做。” 赵晏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里透着股寒意，“让人把郑彪的箭送到京城，就说二皇子派人行刺本王，幸得护卫拼死相护才得以脱险。”
张武一愣：“可……”
“没有可是。” 赵晏打断他，目光落在昏迷的周猛身上，“既然有人想让二皇子背黑锅，咱们不妨顺水推舟。”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林砚跟着周猛的人先走，告诉秦掌柜，把那批粮食提前运到狼山，动静越大越好。”
张武终于明白了。赵晏是想借这次遇袭，一石三鸟：既向朝廷表了忠心（被二皇子迫害），又向苏凝示了好（按她的意思行事），还能趁机把狼山的粮食引出来，看看四皇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队伍重新出发。周猛醒了过来，虽然还虚弱，却能骑马了。他看赵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 昨晚那种情况，换作别的皇子早就吓破了胆，可赵晏却能临危不乱，甚至反过来算计对手，这份心智，确实值得辅佐。
林砚已经先走了，临走前留下句话：“夫人说，青州的水比想象中深，殿下需得学会借力打力。” 赵晏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看着路边渐渐多起来的农田，知道离青州越来越近了。
队伍行至中午，遇到个打柴的老汉。张武上前问路，老汉说前面就是青州地界，只是最近不太平，常有 “蒙面人” 抢粮，官府不管不问，百姓都不敢出门。
“蒙面人？” 赵晏勒住马，“什么样的蒙面人？”
老汉叹了口气：“还能什么样，看着像当兵的，说话带着京城口音，说是…… 说是奉了某位贵人的令，要‘清理’外来户。”
赵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用问，这定是王启年的手笔，二皇子怕他在青州站稳脚跟，竟连抢粮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
“走。” 他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让青州的人看看，他们的新王，不是好欺负的。”
阳光穿过树梢，照在赵晏的锦袍上，昨夜溅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却像给这袭华服添了道凌厉的纹饰。队伍的影子在官道上拉长，前方的青州城隐隐可见，城墙上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在欢迎，又像在警告。一场新的较量，还没开始，就已经弥漫起硝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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