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吱呀”合上时，赵珩的锦袍下摆还沾着草屑。那是他被锦衣卫拖拽时，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蹭到的——方才他还在府里的凉亭上撵鸽子，转眼间就成了被圈禁的罪人，这落差像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三皇子，请吧。”领路的宗人府侍卫面无表情，手里的铁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这座院子在宗人府最深处，墙高丈余，墙头插着碎玻璃，连窗户都钉着粗铁条，活像座精致的牢笼。院里的老槐树倒是枝繁叶茂，只是树底下积着厚厚的落叶，显然许久没人打理了。侍卫打开正屋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赵珩下意识地捂住鼻子，锦袍的袖口扫过门框上的蛛网，沾了满袖的灰。
“皇上有旨，三个月内，三皇子不得出此院半步，每日抄《论语》十遍，由老臣亲自督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太傅周显之从太师椅上站起身，花白的胡须在昏暗的光里微微颤动。
赵珩看见他，像是见了救星，扑过去就抓他的袖子：“周师傅！你快跟我父皇说说，我是被冤枉的！是那个刁民讹诈我！”
周显之却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拿起桌上的《论语》：“三皇子，皇上的旨意已下，多说无益。还是安心抄书吧，或许能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我不抄！”赵珩把《论语》往地上一摔，书页散了一地，“我是皇子！凭什么要抄这种破书？那个张婉儿，不过是个木匠的女儿，我抢了就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二哥抢了吏部侍郎的侄女，父皇也没罚他这么重！”
“二皇子后来的下场，三皇子忘了？”周显之的声音沉了下来，“被废为庶人，圈禁在皇陵，终生不得回京。皇上正是怕你重蹈覆辙，才狠心罚你。”
这话像根针，戳得赵珩哑口无言。他确实怕二哥的下场，可心里的怨气却咽不下去——他是淑妃的儿子，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凭什么要为一个民女受这种委屈？
侍卫们退出去了，院门“哐当”一声落了锁。周显之捡起地上的《论语》，重新放在桌上：“三皇子好自为之，老臣明日再来检查功课。”说完，他背着手，蹒跚着走出院子，留下赵珩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
日头渐渐升高，蝉在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把屋里烤得像个蒸笼。赵珩烦躁地在屋里踱步，踢翻了椅子，撞倒了花瓶，却怎么也解不了心里的气。他想起张婉儿倔强的眼神，想起她掉在马车上的那块破玉佩，想起父皇摔在他面前的状子，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
“一个贱民，也敢跟本皇子作对！”他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溅得满墙都是，像幅扭曲的画。
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赵珩凑到门缝前一看，是淑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正往院里扔纸团。他连忙捡起纸团，展开一看，上面是淑妃的字迹：“儿莫急，母妃已去求丞相，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赵珩的心瞬间活泛起来。他知道，丞相是母妃的亲哥哥，手握重兵，父皇也要让他三分。只要丞相肯出面，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天，他也能出去。
可他没看见，院墙外的槐树上，一个黑影正悄然隐去——那是沈知意派来的暗探，专门盯着这座院子。
***与此同时，张老实家的木匠铺却热闹非凡。
张婉儿被送回来时，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见父亲就扑进怀里哭：“爹！他们打我，还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张老实抱着女儿，老泪纵横，街坊们围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三皇子，总有遭报应的一天。”
“婉儿别怕，以后有我们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苏凝提着药箱走进来时，正看见王婶给张婉儿敷药，她胳膊上的青紫指痕触目惊心。苏凝放下药箱，拿出瓶上好的药膏：“这是活血化瘀的，每日敷两次，过几天就好了。”
张婉儿看见她，眼泪掉得更凶了：“苏姐姐，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我就真的活不成了。”
“谢我干什么？”苏凝帮她涂着药膏，动作轻柔，“要谢就谢你爹，谢街坊们，是他们肯为你出头。”她看向张老实，“皇上赏的白银和牌匾，收好了吗？”
张老实连忙从里屋拿出那块“良民”牌匾，紫檀木的底子，金字闪闪，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收好了，收好了。苏姑娘，这都是你的功劳，你……你真是苏御史的女儿？”
苏凝点点头，没说话。
张老实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她磕了个头：“苏姑娘，当年苏大人没少照顾我们木匠巷的百姓，这份恩情，我们记着呢。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们就算拼了命，也会帮你。”
街坊们也跟着点头，王婶抹着眼泪说：“是啊，苏姑娘，你爹是个好官，不能就那么被冤枉了。”
苏凝的心里一暖，扶起张老实：“谢谢大家。我爹的冤屈，我会自己想办法，就不麻烦各位了。”她知道，这些百姓能为张婉儿出头，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不能再把他们卷进更危险的漩涡里。
***夕阳西下时，宗人府的院子里渐渐凉快了些。
赵珩坐在窗前，看着墙外的飞鸟，心里的烦躁像野草似的疯长。他拿起桌上的《论语》，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丞相怎么救他出去。
突然，院门外传来争吵声，是侍卫和一个太监的声音。赵珩连忙凑到门缝前看——那是母妃身边的太监，手里提着个食盒，正和侍卫争执：“我是淑妃娘娘派来的，给三皇子送些点心，你们也敢拦？”
侍卫却寸步不让：“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探视，食物也不行。”
太监没办法，只能把食盒交给侍卫，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侍卫把食盒送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封信。赵珩拿起信，是母妃的字迹：“丞相已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父皇虽没松口，但已露松动之意。儿且忍耐，莫再惹事。”
赵珩把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忍耐？他赵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抓起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出去了，定要让那个张老实，让那个多管闲事的苏凝，还有所有敢嘲笑他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暮色渐浓，宗人府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这座院子里的怨恨和算计，牢牢困住。
苏凝站在悦来客栈的阁楼上，望着宗人府的方向，那里的灯笼在夜色里像鬼火。她知道，赵珩的闭门思过只是暂时的，淑妃和丞相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但她不怕。
父亲的血书还在怀里发烫，张老实和街坊们的笑脸还在眼前。只要公道还在人心，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她也会走下去。
夜风穿过阁楼的窗，带着槐树的清香，拂过苏凝的脸颊，像一声无声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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