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雁将抄好的《道德经》呈上去时，指尖还沾着墨香。万岁爷正对着铜镜整理朝服，明黄的十二章纹在晨光里泛着庄重的光，李德全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系着玉带。
“抄完了？” 万岁爷的声音从铜镜里传来，沈若雁垂首应是，将书卷放在妆台一角。宣纸上的小楷工整清丽，与扉页上遒劲的题跋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几日，养心殿的气氛渐渐松快了些。西北那边传来捷报，敌军果然如万岁爷所料，因粮草不济自乱阵脚，被守军趁机击溃。朝堂上的争执歇了，万岁爷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沈若雁每日抄书、研墨，偶尔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日子竟有种难得的安稳。
“李德全，” 万岁爷忽然开口，目光透过铜镜落在沈若雁身上，“这几日各宫的份例都发了？”
李德全躬身道：“回万岁爷，都发了，只是钟粹宫偏殿还空着，奴才正想着要不要……”
“不必空着了。” 万岁爷打断他，伸手从妆台拿起那支茉莉玉簪，转身递给沈若雁，“你既在养心殿当差，总穿着宫女的衣裳也不像样。从今日起，你就住到钟粹宫偏殿去。”
沈若雁愣在原地，没敢接那支玉簪。她能感觉到李德全投来的惊讶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住到钟粹宫？那是有位分的嫔妃才能住的地方，她一个宫女……
“万岁爷，罪婢……”
“怎么？不愿意？” 万岁爷挑眉，将玉簪塞进她手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还是觉得，这玉簪配不上你？”
“罪婢不敢！” 沈若雁连忙跪下，玉簪从掌心滑落，在青砖上撞出清脆的响，“罪婢能在养心殿当差，已是天大的恩典，不敢奢求别的……”
“朕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万岁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藏着几分温和，“你在御花园说‘人贵知进退’，可该进的时候，也别往后缩。”
他转身对李德全道：“传旨，封沈若雁为答应，赐居钟粹宫偏殿，份例按答应规制发放。”
“奴才遵旨！” 李德全的声音里难掩震惊，却不敢有半分迟疑，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 万岁爷叫住他，“不必大张旗鼓，让内务府悄悄把东西送过去就行。”
李德全应声退下，殿内只剩下沈若雁和万岁爷两人。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若雁跪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玉簪，簪头的茉莉花瓣硌着掌心，疼得真切。
她知道 “答应” 意味着什么。那是后宫里最末等的位分，可对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宫女来说，已是一步登天。多少秀女耗尽心力，也未必能得这个名分，她却凭着一本旧书、几句闲话，就轻易得到了。
“起来吧。” 万岁爷的声音放软了些，“别跪着了，膝盖该疼了。”
沈若雁依言起身，眼眶有些发热。她想起刚入宫时，春桃说 “能得万岁爷瞧上一眼就好”，那时只当是痴心妄想，如今却真的成了现实。可这份 “破格” 的恩宠，像块滚烫的烙铁，让她既惶恐，又隐隐有些期待。
“往后在钟粹宫住着，要谨言慎行。” 万岁爷整理着朝服的领口，语气像是在叮嘱自家人，“后宫里的人，眼睛都亮，你身份特殊，难免有人说闲话。记住，少说话，多做事，守住你那‘知进退’的本分。”
“罪婢…… 臣妾记下了。” 沈若雁改口时，声音微微发颤。这声 “臣妾”，像一道无形的门槛，跨过去，就再也不是那个青灰色宫装的宫女了。
万岁爷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去吧，让李德全带你去钟粹宫。那里的院子里种着茉莉，你该会喜欢。”
沈若雁叩首谢恩，转身往外走时，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到廊下，正撞见春桃提着食盒过来，看见她手里的玉簪和身上换过的浅粉色宫装，惊得食盒差点脱手：“若雁…… 不，沈答应，您……”
“别声张。” 沈若雁拉住她，声音压得极低，“万岁爷吩咐了，低调些。”
春桃连连点头，眼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您可真是好福气……”
沈若雁没接话，只是望着钟粹宫的方向。那里的飞檐在晨光里泛着金辉，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知道，这 “答应” 的位分，是恩宠，也是考验。后宫里的风，比御花园的更烈，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跟着李德全往钟粹宫去时，沈若雁的手心一直攥着那支茉莉玉簪。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让她保持着清醒。她想起万岁爷说的 “该进的时候别往后缩”，也想起自己说的 “花开有定时”。
或许，她这朵不起眼的茉莉，真的到了该开的时候。
钟粹宫的偏殿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窗台上摆着几盆新栽的茉莉，叶子上还沾着晨露。内务府的人早已把衣物、首饰送来，堆在案上，珠光宝气的，晃得人眼晕。
“沈答应，您先歇着，奴才去回话了。” 李德全躬身告退，语气里多了几分恭敬。
沈若雁走到窗边，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茉莉，忽然轻轻吁了口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破格封答应，是龙心微动的证明，却也是更深的漩涡的开端。往后的路，更要记住 “知进退” 三个字，一步都不能错。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茉莉的清香，拂过案上那本摊开的《道德经》。“知止不殆” 四个字，在晨光里静静躺着，像一句无声的告诫，也像一句温柔的祝福。沈若雁抬手，将那支茉莉玉簪簪在鬓边，镜中的自己，眉眼间虽还有青涩，却多了几分坚定。
这深宫路，她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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