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饱经风霜，头上插着数根色彩最为艳丽的巨鸟羽毛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同样精悍的战士簇拥下，快步迎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却又难以完全掩盖其内心警惕的、程式化的热情笑容。
“欢迎！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
酋长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从胸腔中直接迸发出来。他张开双臂，试图给林天鱼来一个最热情、也最能彰显部落诚意的熊抱。
林天鱼却只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这个过于亲昵的接触，转而伸出手，用一种更加文明，也更加疏离的姿态，与对方那只布满了厚茧与旧伤痕的大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酋长的动作微微一僵，脸上那热情的笑容也随之凝固了一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将这份小小的尴尬，用一阵更加爽朗的笑声给掩盖了过去。
林天鱼自然不是嫌弃对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与兽皮的浓郁气息，他只是不习惯与任何“陌生人”，进行任何形式的、超出安全距离的肢体接触。
部落的待客之道，充满了原始的真诚与粗犷。最好的风干肉被摆了上来，盛放在还带着几分潮湿泥土气息的、新烧制的陶碗里。用某种不知名谷物酿造的、口感酸涩却又异常上头的浑浊麦酒，被装在巨大的兽皮囊里，由一名面容姣好的部落少女，恭敬地为两人斟满。
林天鱼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那浑浊的麦酒，便将陶碗放下。江心月则更是连碰都未曾碰一下，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如同一个最完美的、无需言语的背景板。
一番充满了客套与试探的寒暄之后，话题，终于被引入了正轨。
“那么，尊贵的客人，”酋长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林天鱼，“不知您这次，为我们带来了哪些珍贵的货物？”
“我们有什么，取决于你们能拿出什么。”
林天鱼的声音不轻不重，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然而，这句在现实世界的商业谈判桌上或许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在此刻，这座充满了原始与警惕气息的帐篷之内，却如同一块被投入了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酋长脸上那刻意营造的热情笑容，彻底凝固了。那双本还闪烁着几分盘算与好奇的锐利眼眸，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如同冻土般的警惕所覆盖。
这是来交易的，还是来试探部落虚实的斥候？
就在他的大脑还在飞速地运转，试图从这句充满了冒犯意味的话语中，剖析出对方的真实意图时，林天鱼动了。
他没有再言语，只是不紧不慢地从那件材质奇异、没有任何口袋的上衣内侧，取出了一叠事物，轻轻地，放在了身前那张由粗糙木板拼接而成的矮桌之上。
那并非什么闪烁着奇光的货物，也非什么令人垂涎的珠宝，只是几张纸。
酋长那紧锁的眉头并未因此而舒展，反而皱得更深了。他伸出那只布满了厚茧与旧伤痕的、粗糙的大手，带着几分疑惑，将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捻了起来。
他看不懂上面那些用黑色墨迹书写的、如同某种神秘符文般的娟秀字母。但，那并非全然的陌生。他曾在那些从大地深处挖掘出的、被部落奉为神物的“古代遗迹”残片上，见过类似的、早已失传的文字。
那是“古代人”的语言。
他看不懂文字，但他看得懂图画。
那并非孩童涂鸦般的粗糙简笔，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精准到近乎于“真实”的绘画。每一道线条，每一个光影的过渡，都清晰得如同将实物直接按在了纸上。
酋长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里面有些东西，见多识广的他自然认识。
他的目光在第一张那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复合战斧上停留了片刻，这斧头固然精良，却还不足以让他动容。更好的武器，他见过。
随即，目光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般，死死地定格在了第二张纸上。
那是一个蓝白相间的箱子，箱子上那个简洁的白色十字标志，他再熟悉不过。在外来者那充满了奇特词汇的语言里，这东西被称作——「医药」。
那双锐利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无比复杂的、混杂着渴望、忌惮、与些许屈辱的情绪。
他们偶尔也能从那些同样从天而降的“天外来客”手中，用部落最宝贵的资源，换取到一两箱这样的“神药”。而每一次交易，都伴随着漫长而又艰难的、充满了欺诈与试探的拉锯。
说来惭愧，身为部落最强大的战士，当他自己或族人遭遇了那些寻常草药无法治愈的重伤或恶疾时，他与萨满所能倚仗的，最终也不过是这小小的、充满了奇怪气味的“天外神物”。
部落里，也只有他和萨满，以及那几个还未出师的见习萨满，才知道如何正确地使用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充满了奇迹的造物。
林天鱼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一步步地走进早已布好的陷阱。
终于，酋长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本还闪烁着警惕与盘算的眼眸，此刻已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充满了审视意味的凝重所取代。他试图用一种最平淡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波澜。
“这些……我们见过。”
林天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温和微笑。他甚至没有去反驳，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分享常识”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帐篷内每一个竖着耳朵的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都只是最常见的基础物资罢了。至于那些不常见的、真正的好东西……”
他故意顿了顿，让那充满了诱惑的悬念在空气中发酵。
“我们得看看，你们的‘实力’，才好决定，该不该拿出来。”
这自然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看不懂欸，‘虚无使徒’这个职业，难道不该翻译成‘顶级诈骗犯’吗？」
江心月那充满了吐槽意味的清脆声音，悄无声息地在队伍频道里响起。
她当然知道，此刻摆在桌上的那几张图纸，几乎就是“远行星号”仓库里所有“高价值”物品的全部家当了。至于那些所谓的“不常见”的好东西……
根本就不存在，但这并不妨碍林天鱼，正在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画在空气中的大饼，来无限地拔高自己手中这些“现货”的价值，同时，也在毫不留情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与“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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