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云的介入，如同在沉闷压抑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院外的守卫换成了他带来的亲兵，虽然依旧看守严密，但那种刻意磋磨的刁难停止了，每日的饭食恢复了正常，甚至炭盆里也重新添上了虽不算顶好、却足以驱散寒意的银霜炭。
小院获得了一丝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然而沈青禾清楚，这平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柳如烟绝不会善罢甘休，赵铁云也绝非单纯出于怜悯。他出手，是因为她制造的动静触及了他的职责底线，更是因为周承海离府前可能有过某种模糊的交代。这种保护是有限度的，并且建立在“她是个麻烦但暂时不能死”的基础上。
她必须尽快让赵铁云意识到，她不仅仅是“麻烦”，更是“机遇”。
机会在两天后的傍晚降临。
赵铁云亲自前来巡视，查看守卫情况，也顺带确认沈青禾的“病情”。他依旧站在房门外，隔着门板询问小圆。
沈青禾在内室，听着外间的对话，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她深吸一口气，故意碰倒了床头小几上的一个空药碗。
清脆的碎裂声引起了门外赵铁云的注意。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小圆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惊慌道：“统领大人，是姨娘……姨娘她又不小心……”
赵铁云皱了皱眉，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来。他站在内室门口，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又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眼神却似乎比前两日清明些许的沈青禾。
“沈姨娘可还好？”他公式化地问道。
沈青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坐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赵铁云审视的眼神。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装疯卖傻，也没有表现得虚弱不堪，而是一种异常的镇定。
“有劳赵统领挂心。”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条理，“妾身今日感觉……似乎清明了一些。”
赵铁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沈青禾知道，必须抛出足够分量的诱饵。她垂下眼睫，仿佛在回忆什么，轻声道：“许是病中浑噩，前几日……总是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一些……奇怪的山水，还有……王爷在西南征战的情形，似乎……不甚顺利，受困于迷雾险峻之地……”
她刻意将“西南”、“迷雾”、“险峻”几个词咬得稍重。
赵铁云眸光骤然一凝！周承海西南之行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行军受阻于复杂诡异的喀斯特地貌，消息虽未大肆传开，但他作为心腹统领，自然是知晓的。沈青禾一个被幽禁内宅的“疯妇”，如何能“梦”到？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姨娘……梦到了什么？”赵铁云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青禾抬起眼，目光似乎没有焦点，依旧沉浸在“梦境”里：“看不清……只觉山势奇崛，河流诡异，如同鬼斧神工……对了，梦中似乎还有一张残破的图，上面有些……古老的符号，其中一个，像是……‘迷途’之意……”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床板上，缓缓划出了一个符号——正是她幽冥图临摹碎片上，以及父亲笔记中记载的，象征“迷途”的那个异族文字！
赵铁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虽然不完全认得这个符号，但周承海出发前，曾给他看过那份随信送去的幽冥图残片，上面的确有几个类似的、无法辨认的古老字符！沈青禾此刻划出的这个，与其中一个形态极为相似！
一个“疯癫”的深闺妇人，绝无可能凭空想象出与西南险地地貌相符的景象，更不可能知道连王府幕僚都无法破译的古老符号！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之前献上的那幅残图，并非胡言乱语，而她，或许真的知道更多！
赵铁云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紧紧锁住沈青禾：“姨娘还梦到了什么？那张图……可知其来历？”
沈青禾却仿佛被他突然迫近的气势吓到，瑟缩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涣散恐惧，抱住头，喃喃道：“不……不知道……头好痛……好多血……好多人在抢……啊——！”
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发抖，似乎又陷入了“癫狂”状态。
小圆连忙上前安抚：“姨娘！姨娘您别吓奴婢！”
赵铁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沈青禾，眉头紧锁，脸色变幻不定。他确信，沈青禾刚才那一刻的清醒和话语绝非伪装！她一定知道什么关于那张图、关于西南的关键信息！她的“疯病”，恐怕也是半真半假，或者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保护色。
王爷在西南受阻，若那张图真能指引迷津……那沈青禾的价值，就远远超出了一个失宠妾室的范畴！
他沉默了片刻，对慌乱的小圆沉声道：“好生照顾姨娘。” 又深深看了一眼蜷缩颤抖的沈青禾，转身大步离去。
院门在他身后关上。
当脚步声远去，沈青禾缓缓松开了抱头的双臂，脸上哪还有半分恐惧？只剩下冷静到极点的深邃。
鱼饵已经吞下，线已收紧。赵铁云只要不傻，必然会将她今日的“疯话”和她之前献图的行为联系起来，并尽快将消息传递给周承海，或者，至少会将她严密“保护”起来，等待王爷的下一步指示。
她暂时安全了。并且，成功地将自己从“弃子”的位置，挪到了“可能有用的棋子”的位置上。
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但棋局的性质，已然改变。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块冰冷的幽冥图碎片。
接下来，就看周承海，或者这京城之中，还有谁，会对她这条命，以及她脑中的秘密，感兴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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