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燕王那一声低沉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压过了门外的所有喧嚣。
撞门声、呼喊声、刀斧劈砍声,戛然而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大殿。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噼啪的微响可闻。门外的甲士显然极度困惑和不甘,但却无人敢违逆这位新主的第一次明确指令。
燕王的目光依旧如同鹰隼般锁定着沈墨,那目光里混杂着审视、怀疑、杀意,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极其隐秘的探究。沈墨那番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了他近来偶尔泛起的不安——那些莫名的烦躁,那些午夜梦回时一闪而过的空白,那些在决断瞬间偶尔出现的、不属于他燕王的迟疑…
是真的?还是眼前这胆大包天的狂徒,精心设计的攻心之术?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沈墨手中那闪烁着非人幽光的混元仪。此物造型奇诡,绝非世间凡品。是故弄玄虚的妖器,还是真如其所言,是“察异之器”?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沈墨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内衫,但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毫不退缩地迎接着帝王的审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怯懦,都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
良久,燕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钧重压:“你说,此物可辨真假?”
“是。”沈墨声音沙哑却坚定,“只需靠近王爷周身三尺,片刻即可。若此物无异动,便是在下胡言,任凭王爷处置。若其有变…则在下所言,恐非虚妄。”
他在赌,赌混元仪那被污染了的感知力,对心蛊残留的细微影响仍有反应。
燕王盯着他又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好。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若敢有丝毫异动…”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分量。
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殿中央的蟠龙宝座上坐了下来,姿态依旧威严,却仿佛卸下了一丝防备,更像是一个等待郎中诊脉的病人——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病人。
“过来。”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颤抖,一步步走上前。越是靠近,那股属于帝王的、混合着铁血煞气与至尊威严的压迫感就越是强烈,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他举起混元仪,将其屏幕对准燕王。仪器微微发烫,屏幕上的能量流开始不规则地窜动。
一秒,两秒…
就在沈墨几乎要绝望,以为判断失误之时——
混元仪的屏幕猛地剧烈闪烁起来!不再是稳定的蓝光或危险的红光,而是一种混乱的、红蓝交织、不断扭曲的图案!同时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滋滋杂音!
那冰冷的电子音也断断续续地响起,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检测到…高强度…精神屏障…”
“…目标意识海…存在…非原生…能量残留…”
“…能量签名分析…与数据库‘心蛊’样本…匹配度…17.3%...”
“…残留影响:轻度躁郁、决策偶发性延迟、潜意识暗示接收度提升…”
“…警告…目标意志力极强…残留能量正在被缓慢排斥…清除…”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大殿中却清晰可闻!
燕王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他听不懂那些古怪的词汇,但“心蛊”、“残留”、“躁郁”、“决策延迟”、“潜意识暗示”这些字眼,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怀疑!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一股难以形容的暴怒瞬间席卷了他!并非针对沈墨,而是针对那隐藏在幕后、竟敢将他这位未来的真龙天子当作提线木偶的恶毒算计!他的脸色铁青,放在扶手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周身散发出如同实质的恐怖杀气,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门外的侍卫似乎感应到了这股杀气,再次骚动起来。
燕王猛地一抬手,制止了门外的动静。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暴怒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看向沈墨,目光锐利如刀:“你,想要什么?”
沈墨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收起混元仪,沉声道:“在下别无他求,只愿助王爷清除此毒,恢复清明。作为交换…只求王爷一事。”
“说。”
“他日王爷君临天下,若觉西南苗疆碍眼,望能念在其地贫民困,多施仁政,而非…雷霆手段。”沈墨说出了思考已久的条件,这是为罗阿婆、为蚩梦、为安顺万千苗民争的一线生机。
燕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一个看似与自身无关的条件。他沉吟片刻,冷笑道:“你倒会替人操心。本王如何治国,还需你来教?”
“在下不敢。只是不愿见兵戈再起,生灵涂炭。王爷清除余毒,龙体康健,自然圣心独运,明察万里。”沈墨不卑不亢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燕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权衡着利弊。眼前这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但其言似乎属实,且确实有能力察觉甚至解决那阴毒手段。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于遥远西南的承诺,换取自身的彻底安稳和清除隐患…这笔交易,似乎并不亏。
至于事后…帝王之心,深如海。
“孤,准了。”燕王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你若真能助本王清除此患,本王便许你西南暂安。但若你有半分欺瞒,或行事有差…”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后果,你清楚。”
“在下明白。”沈墨躬身行礼。他当然知道这承诺有多脆弱,但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你需要何物?如何施为?”燕王问道,已然进入了交易状态。
“需一间静室,一些药材。在下需以金针渡穴之法,引导药力,辅以此器之力,将那残留邪毒逼出。过程或有痛楚,需王爷忍耐。”沈墨早已想好说辞,将混元仪的作用模糊地融入中医理论。
燕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更多东西,最终点了点头:“可。本王会令人安排。但记住,若本王有任何不测,你与外面那两个同党,必将寸磔而死。”
他果然知道王老五和哑童力的存在!
沈墨心头一凛,垂首道:“绝不敢有异心。”
一场发生在帝王寝殿、丹陛之下的危险交易,就此达成。双方各怀心思,互有筹码,却又被共同的利益和威胁暂时捆绑在了一起。
殿门缓缓打开,门外甲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沈墨跟在一名被匆匆召来的内侍身后,低着头,走向燕王安排的偏殿。
身后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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