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瓦尔·弗塔根公爵的私人议事厅，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武装营地与指挥中心的结合体。墙壁上挂满了军事地图和暴风城布防图，武器架擦拭得锃亮，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钢铁和淡淡雪茄的味道。此刻，这里却笼罩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宗教审判般的凝重气氛。
本尼迪塔斯几乎是将那本厚重的古籍摔在了伯瓦尔宽大的橡木书桌上，尘埃飞扬。老主教平日的温和慈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焦虑和恐惧，他的手指紧紧按着书页上那段用暗褐色墨水写就的可怕箴言。
“伯瓦尔！你看看这个！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不能再犹豫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在封闭的房间里回荡。
伯瓦尔眉头紧锁，粗壮的手指一行行划过那些古老而扭曲的文字。他并非学者，但那些关键词——“蚀金石”、“腐心智”、“改血肉之序”、“非伤乃种”、“终将归一”——像冰冷的匕首，一次次刺中他这些日子以来最深的恐惧。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意志为鞘，终将磨损”的断言，让他仿佛看到安度因那苍白而坚毅的面容正在被无形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这古籍的来源？可信吗？”
“圣光在上！这是从大教堂最古老的禁书区找到的！用的是卡多雷帝国早期的预言文体！它预言了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本尼迪塔斯激动地指着插图上的黑影入颅的图案，“这就是陛下现在的处境！伯瓦尔，那不是平衡，那是慢性的自杀！他在用自己的灵魂封印那个东西，但封印迟早会被磨穿！等到‘归一’完成，就一切都晚了！”
伯瓦尔沉默着，巨大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他回想起安度归来的每一个细节：那异常的平静，那冰冷的决断，那拒绝圣光探查的态度，还有那顶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压抑气息的王冠。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此刻被这本古籍赋予了最可怕、也最合理的解释。
安度因不是在驾驭黑暗，他是在被黑暗消化。
“陛下禁止任何人触碰王冠，那是直接命令。”伯瓦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内心的挣扎正撕裂着他。
“那是被蒙蔽的意志下的命令！”本尼迪塔斯几乎是在呐喊，“伯瓦尔·弗塔根！你看清楚！他是乌瑞恩最后的血脉！是暴风城的国王！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他和这个王国，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一个可能毫无希望的计划而献祭自己！如果他……如果他最终被完全腐蚀，那对暴风城将是比任何外部敌人都要毁灭性的打击！”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伯瓦尔的心上。是的，如果安度因倒下，或者更糟，如果他变成了那种恐怖的、被“归一”的存在，暴风城将万劫不复。 loyalty （忠诚）并不仅仅是盲目服从，有时，它意味着在君主走向悬崖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拉住他。
一股沉重的决意，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在伯瓦尔眼中凝聚。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
“你需要什么？”他问，声音里再无犹豫，只剩下军人的冷硬。
本尼迪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我需要时间准备一个强力的圣光禁锢仪式，需要至少三位最高阶的牧师协助，需要绝对保密的环境。最重要的是——”他紧紧盯着伯瓦尔，“——我需要你，在我尝试剥离那王冠时，控制住陛下。那过程……必然会引发剧烈的反抗，来自王冠，也可能……来自陛下本人。”
控制住国王。这几个字重若千钧。这意味着武力干预，意味着可能对国王的人身限制，这在任何时代都是近乎叛国的行为。
伯瓦尔的脸颊肌肉绷紧，但他没有任何退缩。“地点？”
“圣光之愿礼拜堂在暴风城设有秘密静修室，那里有最强大的圣光法阵加持，可以最大限度隔绝内外影响，防止……污染扩散。”本尼迪塔斯迅速回答，显然早已想过方案。
“人员必须绝对可靠。”
“我会亲自挑选，以静修祈祷的名义。”
伯瓦尔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我去安排安全和撤离路线。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如果失败……”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说明了一切。如果失败，他们可能不仅无法拯救国王，反而可能提前引发那可怕的“归一”，或者被冠上叛徒的罪名。
“圣光会指引我们。”本尼迪塔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坚定。
“但愿如此。”伯瓦尔的声音低沉。他此刻依靠的已非信仰，而是守护国王与王国的钢铁意志。
两人迅速敲定了初步计划的细节，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风险与不确定性。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国王的灵魂和他们的生命乃至荣誉。
当本尼迪塔斯抱着那本沉重的古籍，如同抱着一个燃烧的炸弹般匆匆离开后，伯瓦尔独自站在议事厅中。他走到窗前，望着下方依旧熙攘的暴风城。孩子们在花园奔跑，商贩在叫卖，士兵在巡逻……这一切平凡的景象，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而脆弱。
他即将做的事情，可能会摧毁这一切。
但他更无法承受什么都不做的后果。
干预的决意已然落下，如同无声的惊雷，在暴风城宁静的表象之下炸响。一场针对国王的“拯救”行动，即将在这座光明的城市最隐秘的角落展开。而他们所要对抗的，是来自深渊的黑暗，以及他们誓死效忠的君王那看似坚定、实则可能已被侵蚀的意志。
阴影，已悄然笼罩了铁王座。而执棋者，已不得不兵行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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