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屋窗户的缝隙，懒洋洋地洒在布满细微尘埃的空气里。田秀秀跪坐在母亲旧床前的地上，身边敞开着那个熟悉又陈旧的木箱子，里面是母亲田秀秀收拾了一生的细软。
母亲下葬后的第三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回来整理遗物。空气中还弥漫着母亲常用的那种廉价雪花膏的淡淡香气，仿佛她只是出门串个门，很快就会回来。
箱子里大多是些半旧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下面压着几个厚厚的文件袋，里面是家里重要的证件，还有她和小弟田强强的出生证明、成绩单，每一张纸页都被母亲摩挲得有些发软。在一个文件袋的夹层里，她摸到了一个薄薄的、却异常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封没有信封的信，对折着，上面是母亲那略显笨拙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给秀秀”。
田秀秀的心猛地一缩，指尖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信纸是从田强强儿子用过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背面还有铅笔涂鸦的痕迹。母亲的字迹爬满了纸张：
“秀秀，我的闺女：
妈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已经不在了。别太难过，妈这辈子，苦是苦了点，但看到你现在有出息了，妈心里比什么都甜。”
开篇第一句，就让田秀秀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小时候，是妈没用，护不住你，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换亲的事）。那时候，妈的心跟你一样疼，像刀割一样，夜里不知道偷偷哭湿了多少回枕头。妈对不起你……”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属于少女时代的屈辱和绝望，伴随着母亲的道歉，汹涌而来。
“后来，王雨生那个挨千刀的对不起你，你离了婚，一个人拖着明明和暖暖，妈知道你又苦又难。你倔，不肯多要妈帮忙，妈就只能偷偷攒点，想着哪天能贴补你一点。”
信里提到了她人生中又一次重大的挫败，母亲的文字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力感。
“秀秀，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生了你这么个争气的女儿。你考上了大学，给妈长了脸，妈走在村里，腰杆都比以前直了！我的闺女，是好样的！”
看到这里，田秀秀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她想起拿到大学破格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摸着那张纸反复地看，尽管她并不认识几个字。
“箱子里那个铁皮盒子，你打开。”
田秀秀慌忙在箱子里翻找，果然有一个旧的饼干盒。她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个存折，夹着一小沓整齐的现金。
她翻开存折，里面是几十年间一笔笔零星存入的记录，最近的一笔是三个月前，数额都不大，但累积起来，对于母亲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余额的那一串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这都是母亲从牙缝里、从日复一日的操劳里，一分一厘抠出来的。
“这钱，是妈给你存的。你大学还没毕业，明明和暖暖还要上学，用钱的地方多。虽然你有自己的事业，但是这是妈的心意，你拿着，别亏待了自己和孩子。妈没能耐，就这点心意。”
信的最后，字迹似乎更加用力，带着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秀秀，妈最后还有个事想求你。你弟弟强强，他脑子不如你活泛，雨雨是个好儿媳，你好好引导一下他们。妈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你有本事了，妈求你，看在妈的面子上，以后能帮衬就帮衬他们一把，照看照看你那小侄儿……妈在地下，也感激你。”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歪歪扭扭地画了一颗心。
“妈——！”
田秀秀终于崩溃，积压了太久的悲痛、委屈、对母亲的心疼以及那份从未说出口的深沉的爱，在这一刻决堤。她伏在冰冷的木箱上，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扑进母亲怀里那样，放声痛哭，眼泪浸湿了母亲留下的衣服。
她哭那个命运多舛却无比坚韧的母亲，哭自己坎坷的前半生，哭母亲至死都还在为她和小弟筹划的深恩。
窗外阳光依旧，老屋里，只剩下女儿对母亲撕心裂肺的思念和那封浸满了泪与爱的信，静静地诉说着一个平凡母亲最不平凡的心事。她攥紧了那本沉甸甸的存折，仿佛攥着母亲粗糙而温暖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明明和暖暖闻声跑进来，怯生生地抱住她：“妈妈，不哭……姥姥说让你要坚强……”
田秀秀紧紧搂住两个孩子，泪水更加汹涌。是的，要坚强，就像母亲一样。她得带着母亲的爱和嘱托，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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