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风拂过观星场,吹动着沈兆玉的衣袂,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抹罕见的沉重。
他仰望着那片见证了无数文明生灭的星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着自己曾在课堂上、在无数场合说过的话语:
“……我否定的,是那些安于现状,将‘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将其固化为唯一路径的迂腐之辈!”
“……依赖这种被赋予的、注定伴随巨大代价的力量,终有一天……将何以自处?”
“我的责任,在于点燃尽可能多的‘星火’……我,从不扮演救世主。”
每一句话,都曾是他笃信不疑的理念,是他对抗那令人绝望的轮回的旗帜。可如今呢?
为了一个宏大的、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为了验证一个理论上的“变量”,他未经允许,将另一个独立的个体——白千诗,当成了实验材料,强行灌注能量,让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未知的风险。这与他所批判的,那些将“星月”视为理所当然的牺牲品,视个体为集体燃料的“迂腐之辈”,在本质上,又有何不同?
不过是将“为了文明存续”的宏大口号,换成了“为了打破轮回”的另一种听起来更崇高的借口罢了。
手段一样,本质无异。
一种尖锐的讽刺感,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那层由理性和神性构筑的外壳。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笑声,从他唇边溢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了然。
“原来……我也成了自己口中,那种自以为是的人。”他低声自语,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
他一直以为自己站在更高处俯瞰,试图打破棋盘,却不曾想,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成了操弄棋子、漠视棋子感受的棋手之一。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难得的自我剖析与懊悔中时,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沈兆玉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但并未转身。他能感知到,来人是白千诗。
白千诗站在别墅后门的阴影处,身上还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经历剧痛后的余悸和……冰冷的疏离。
她体内的能量暂时稳定了,但那场强行灌注带来的冲击和沈兆玉那视她为实验体的冷漠,让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星空下那个孤寂的背影,原本想质问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兆玉却主动转过了身。
月光洒在他俊朗却冰冷的脸上,那双金色的眼瞳直视着她,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研究者的狂热,反而多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类似歉疚的情绪。
四目相对,一片沉默。
然后,在白千诗惊讶的目光中,沈兆玉微微颔首,用他那特有的、平淡却清晰的语调,说出了三个她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的字:“对不起。”
白千诗彻底怔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能量冲击出现了幻听。
这个强大、冷漠、视规则与常理如无物的男人,这个刚刚才对她做出了近乎伤害行为的人,竟然在向她道歉?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愤怒?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冲淡了些。原谅?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被他掌控命运的恐惧,又岂是一句道歉能够抹平?
沈兆玉看着她脸上的愕然,继续平静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为了验证一个假设,利用了你,让你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和风险。这种行为……与我曾经批判过的,并无二致。这是我的错误。”
他承认得如此直接,如此坦率,反而让白千诗更加无所适从。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一切吗?”
“不能。”沈兆玉回答得很快,很肯定,“任何道歉都无法抹去已经发生的事实。我并非寻求你的原谅。”
他抬起眼,再次望向星空,声音低沉下去:“我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与……傲慢。”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白千诗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与整个星空融为一体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他那坚硬无比的外壳之下,似乎也存在着裂痕。
他并非全然无情,只是他的情感,他的挣扎,都埋藏得太深,与常人理解的维度截然不同。
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没有化解他们之间的隔阂与问题,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原本僵持冰冷的关系,泛起了一丝微妙而复杂的涟漪。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在这一刻,白千诗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的微光,在他那金色的眼瞳深处,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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