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剑送回的影像早已消散,只余那块温润的金色晶片静静悬浮在主控台上方,如同不灭的灯塔。反诈联盟总部大厅内,迟来的巨大悲恸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角落。压抑的啜泣、沉重的叹息、还有小妖抱着“混沌债主”机甲手臂嚎啕的哭喊,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挽歌。
凌瑶跪坐在冰冷的地面,冰蓝的长发铺散,肩膀仍在难以自抑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阮柒最后那故作轻松的笑容、俏皮的告别,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刚刚复苏的记忆上,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虚空。她回来了,以最清晰又最残酷的方式,然后再次离去,只留下沉甸甸的蓝图和刻骨的思念。
玄诚子枯槁的手紧紧攥着那块温养魂玉,上面新刻的“阮柒”二字和“文明蓝图绘制者”的称号,深深嵌入玉胚。浑浊的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控制台的符文阵列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佝偻着背,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千年,唯有那双盯着晶片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完成她的遗志,便是对她最大的告慰。
寒罡长老和他带来的冰魄谷弟子,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大厅边缘,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取代了先前的怨愤。影像中那个为他们规划出路、甚至不惜从骗子口袋里掏钱设立帮扶基金的身影,与他们口中恶毒的“灾星”形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此刻的沉默,是无声的忏悔。
就在这悲恸与寂静交织的粘稠空气中,一道身影,如同挣脱了无形束缚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主控台旁。
是墨尘。
他依旧穿着那身由万年温玉灵液重塑的素白长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如昔。但那双眼睛——空洞死寂的万载寒冰尘埃,此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狂暴的挣扎所取代!血丝密布,瞳孔深处翻涌着撕裂灵魂的痛楚与迷茫。他的右手,依旧死死地、仿佛要将骨头都捏碎般攥着那块空白的灰白玉佩!
他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悬浮的金色晶片。每一步,都让大厅内弥漫的悲伤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那只紧攥玉佩、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停在晶片前,距离之近,几乎能感受到那温润晶片散发出的、属于阮柒的最后一丝气息。他空洞而痛苦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晶片,仿佛想穿透这冰冷的载体,抓住那个已经消散的身影。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充满了被遗忘的深渊撕扯的剧痛!
他攥着玉佩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起来。那块空白的玉佩,在此刻,在阮柒遗留晶片气息的刺激下,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灼烧着他空茫的灵魂!
“忘了…什么…” 他破碎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挣扎,“很…重要的…人…”
“是谁…告诉…我…是谁…?!”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溺水者般绝望求助的眼睛,直直地刺向泪痕未干的凌瑶!那眼神中的痛苦如此纯粹,如此巨大,几乎要将周围的空间都扭曲!
凌瑶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看着墨尘手中那块空白的玉佩,感受着眉心灵台中因阮柒记忆复苏而更加清晰的空洞,她瞬间明白了。规则重写的代价,对墨尘的惩罚尤为残酷——他不仅遗忘了阮柒的存在,甚至遗忘了自己为何而痛苦!那块玉佩,是他灵魂深处对那个身影最后的、扭曲的锚点!
“是她…” 凌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冰蓝的眸子迎上墨尘绝望的目光,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是阮柒。你手中这块玉佩,本该刻着她的名字。你忘了她,但你的灵魂,从未停止寻找她。”
“阮…柒…” 墨尘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艰难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如同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洪流中那扇最沉重的闸门!
轰——!!!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规则的樊笼,汹涌地灌入他那片空茫的识海!
——初遇时,她狡黠地递给他凡间的“防诈骗手册”,被他冷着脸拒绝…
——并肩作战时,她浑身浴血却眼神明亮,大喊着“墨尘前辈,掩护我!”…
——指挥部里,她熬夜研究阵图,困得小鸡啄米般点头,他无声地递过一杯提神的灵茶…
——最后时刻,她将云网龟甲残片塞给凌瑶,回眸看向他时,那诀别的、带着无尽托付与不舍的眼神…
——还有…还有他亲手,在凡间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挑选了这块最普通的灰白玉料,笨拙地、满怀期待地想要刻上她的名字,作为…作为…
“啊——!!!”
墨尘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遗忘的岁月骤然回归的极致冲击!他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泪水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瞬间涌出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眼眸!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鲜活的身影!那个狡黠的笑容!那个明亮的眼神!那个…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便已永远失去的…重要之人!
“柒…柒儿…” 他颤抖着,对着那块空白的玉佩,对着悬浮的金色晶片,发出了压抑了万载般、破碎而深情的呼唤。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这个曾经以凡人之躯点燃仙界意志的寂灭剑仙,此刻如同失去了所有的支柱,缓缓地、沉重地单膝跪倒在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无声的恸哭撼动着每一个目睹者的心魂。
整个大厅,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唯有墨尘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如同受伤孤狼的呜咽,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诉说着规则之下最残忍的遗忘与最迟来的觉醒。
不知过了多久,当墨尘的颤抖稍稍平息,凌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冰蓝的眸子扫过大厅内一张张悲痛、震撼、或羞愧的脸。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被泪水洗练过的、前所未有的沉静与力量,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悲恸无济于事,沉湎过去是对她最大的辜负。”
她一步步走到主控台前,指尖拂过悬浮的金色晶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属于阮柒的智慧与期盼。
“阮柒用她的‘无’,换来了重塑规则的契机,用她的‘遗忘’,换来了三界根除欺诈的希望。现在,她将这希望的蓝图留给了我们。”
凌瑶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剑,扫过寒罡,扫过所有修士。
“《三界反诈文明建设指南》,便是她为新世界绘制的基石!而我们要做的,是将这蓝图,锻造成不可撼动的天道铁律!”
她猛地一挥手,云网龟甲残片在她掌心爆发出璀璨光芒,与金色晶片交相辉映!
“玄诚长老!启动锅盖服务器矩阵最高权限!调用影像中所有细则架构草案!”
“烬天魔尊部!联络魔界,传达最高级别盟约缔结意向!”
“传令仙界各宗、凡间各国、幽冥十殿!三日后,于虚妄之海新规则壁垒前,召开万界仲裁庭特别会议!”
“议题只有一个——”
凌瑶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志,响彻大厅:
“以阮柒遗志为纲,以众生信念为基,将《三界反诈公约》,写入天道核心!立万世不易之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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