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郎那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痛楚的“小娟”,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周小娟的耳膜,直抵心脏。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掌握得生疼,却不及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真的想起来了!
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带着几分傻气的“阿忘”,而是那个背负着姐姐的血债、让她家破人亡的潘二郎!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质朴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悔恨,以及一种历经沧桑的锐利和……绝望。
积压了数年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姐姐惨死的画面、父亲倒下的身影、自己颠沛流离所受的苦楚……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清晰无比的罪魁祸首!
“放开我!”小娟猛地甩动手腕,声音尖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愤怒,“潘二郎!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啊!”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不再是之前绝望的哭泣,而是充满了愤怒和控诉的奔流。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尽管他后脑还在流血,尽管他脸色惨白如鬼。
二郎没有反抗,任由她捶打。记忆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那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闭上眼睛,承受着这迟来的惩罚,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是我……无能……”他声音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是我……没能保护好梅梅……没能保护好你们……”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小娟,那眼神中的痛苦如此真切,几乎要将人灼伤:“小娟……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为梅梅报仇……为周家报仇……我……死有余辜……”
他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甚至将之前用来凿冰的那块边缘锋利的冰石,艰难地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引颈就戮般,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后脑的鲜血还在流淌,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刺目的痕迹。
冰冷的、粗糙的冰石握在手中,小娟的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引颈待戮的男人,看着他脸上纵横的血泪,听着他话语中那毫不作伪的、彻底的绝望和忏悔,她心中翻腾的恨意,竟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杀了他?
这个念头曾经无数次的在她脑海中盘旋,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之一。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的手却在颤抖。
她想起了这段时日在冰窟中的点点滴滴。是他,在风雪中扑向她,用身体护住她;是他,耗尽内力,几乎冻死,只为融化一点冰水给她喝;是他,将珍贵的、半生不熟的食物先给她;是他,发现了这冰壁上的图谱,毫无保留地教给她,让她得以恢复一丝内力……
也是他,刚刚在巨石落下时,毫不犹豫地推开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了致命的碎冰。
如果他要害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冰窟里。可他没有。
恨,是真的。那些惨痛的过往,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可这段时日他展现的,那个“阿忘”的善良、坚韧、甚至有些傻气的担当,也是真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两个截然不同的潘二郎,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是那个导致悲剧的无能懦夫?还是这个在绝境中依旧能守住底线、甚至舍己为人的男人?
姐姐周梅梅临死前的话,忽然清晰地回响在她耳边:“小娟……别……别恨他……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好人……”
当时她只以为是姐姐痴情错付,可如今,结合这冰窟中的种种,那句话似乎有了不同的分量。
“啊——!”小娟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将手中的冰石狠狠砸向旁边的冰壁,冰石碎裂。她瘫坐在地,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这仇恨,太沉重,太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小娟的崩溃,让潘二郎更加痛苦。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他想安慰,却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想靠近,却又怕玷污了她。
后脑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阵阵袭来,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知道,如果不止血,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夜晚。
小娟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她抬起头,看到二郎蜷缩在几步之外,脸色已经由苍白转向青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格格作响,显然失血过多导致了严重的失温。
他快要死了。
这个认知让小娟的心脏猛地一缩。恨意依旧在,但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尤其是以这种方式?她做不到。
一种更强大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力量压倒了个人的恩怨。她不能见死不救。
她挣扎着爬起来,捡起之前撕下的布条,走到二郎身边。二郎意识模糊,感觉到有人靠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小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为他清理后脑的血污和冰碴。伤口很深,皮开肉绽,看得她心惊肉跳。她用干净的布条小心地为他包扎,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
过程中,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刺骨的寒意让她心惊。
包扎完毕,二郎的颤抖丝毫没有减弱,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小娟知道,单靠包扎无用,必须给他取暖。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是仇人又是“难友”的男人,内心经历了最后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她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她伸出手,将几乎冻僵的二郎艰难地扶起,然后,自己坐到他身后,将他冰冷的身躯紧紧搂进自己怀里,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
这个动作,超越了恩怨,超越了男女之防,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生命的挽留。
二郎冰冷的身躯感受到背后的温暖,本能地向后靠拢。两人再次紧密相贴,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是小娟主动的选择。
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恨意没有消失,它依然像一块冰,沉在心底。但在这生死关头,宽恕或许还遥不可及,可一种基于人类最朴素情感的、不忍与救助的本能,已经悄然破冰。
今夜,他们不再是仇人,只是两个在绝境中,需要彼此体温才能活下去的……可怜人。
长夜漫漫,相拥,是为了取暖,也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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