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殿,如其名,是一座由整块万年玄冰开凿而成的殿宇,位于雪国王宫最深处,毗邻国王赫连博的寝宫。殿内空旷高阔,四壁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夜明珠清冷的光辉,除了一张冰玉床榻、一套冰雕桌椅和几个必要的取暖火盆,再无多余装饰,处处透着威严与疏离。这里与其说是养伤之所,更像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阿忘(潘二郎)被安置在此处已有数日。殿门由国王的亲信侍卫日夜轮守,戒备森严。除了定时送药送饭的哑巴内侍和每日前来诊脉的秦御医,他见不到任何人,包括灵儿公主。赫连博的旨意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着,美其名曰“静养”,实则是彻底的软禁。
最初的茫然和隐隐的愤怒过后,阿忘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深知,冬祭那夜情急之下爆发的力量,已然引起了国王乃至更多势力的忌惮和觊觎。这冰心殿,既是囚笼,却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给了他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去面对体内那个最大的谜团——那股被秦御医称为“先天本源之炁”的力量。
伤势在秦御医的精心调理和那奇异炁息的自发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左肩的刀伤已然结痂脱落,断裂的经脉也在那温润炁流的浸润下重新接续,新生的脉络似乎比以往更加宽阔坚韧,隐隐透着玉石般的光泽。
身体的好转,让他有更多的精力去内视己身。他不再焦躁地试图“控制”那股炁息,而是开始像一个耐心的观察者,细细体会它在体内自行流转的轨迹和规律。他发现,当自己心绪平和,呼吸变得深长绵密,意念放空,与殿内冰壁的寒意、炭火的暖意、乃至自身呼吸的节奏融为一体时,那炁息便格外温顺活跃,如春水般流淌,滋养百骸。而一旦心生杂念,尤其是愤怒、恐惧等激烈情绪时,它便会变得躁动不安,甚至透出冰冷的锐意。
“静……定……无我……”
这几个字,并非来自记忆,而是他在无数次尝试与失败后,身体本能总结出的与炁息相处的诀窍。他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使之与某种更宏大的韵律同步。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物我两忘之境。
这一夜,风雪暂歇,月光透过冰窗,在殿内洒下清辉。阿忘盘膝坐在冰玉榻上,身心俱寂。呼吸之间,仿佛与整个冰心殿、与殿外的冰雪世界产生了深层次的共鸣。
突然,丹田深处那一直温顺流转的炁息,毫无征兆地猛然加速!它不再局限于原有的残破经脉,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开了一条条早已闭塞、甚至阿忘自己都未曾感知到的隐秘脉路!
“轰!”
仿佛脑海中有什么壁垒被瞬间冲破!一幅庞大而精妙的“内景”图卷,在他“眼前”豁然展开!那不是视觉的“看”,而是一种超越了感官的、直接源于灵魂的“洞察”!
他“看”到了!那并非人体熟悉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而是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接近宇宙本源的能量循环系统——三条主脉如同天柱,贯穿躯干,七个巨大的能量漩涡(脉轮)在其上熠熠生辉,无数细微的支脉如同星辰脉络,遍布四肢百骸!而那股“先天一炁”,正沿着这浩瀚的内宇宙轨迹,奔流不息!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吸气,并非只是空气入肺,更有无数微不可察的、冰冷而精纯的天地能量,通过周身毛孔,被吸纳进来,融入炁息之中;而每一次呼气,则将体内的浊气与杂质排出。一呼一吸,自成天地,与外界能量交换不休!
“原来如此……这,才是【混元先天一炁功】真正的修炼法门!”阿忘心中明悟如灯照暗室,“它并非修炼后天真气,而是直接御使天地未分时的本源之炁!以自身为炉鼎,沟通天地,能量自成循环,近乎无穷无尽!”
随着炁息在这完整周天轨迹中的奔腾,他周身三尺内的空间,那种轻微的扭曲感再次出现,但这一次更加稳定和可控。夜明珠的光辉靠近这个范围,便微微黯淡下去,殿外风雪的呜咽声也仿佛被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他双目虽闭,但混沌之色内蕴,仿佛能洞穿冰壁,“看”到殿外侍卫体内真气如溪流般运行,甚至能模糊感应到更远处,王宫某些角落散发出的或强或弱、或正或邪的能量波动!
破妄之瞳!洞察虚妄,直指本源!这并非刻意施展的武技,而是先天一炁运转到一定境界后,自然衍生出的神通!
就在他沉浸于这种玄妙境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锋锐与苍凉之意的悸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突然从王宫某个极其隐秘的方位传来,与他体内的炁息产生了刹那的共鸣!
这悸动一闪而逝,却让阿忘浑身一震,从深沉的入定中惊醒!
“那是……什么?”他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带着一丝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痛楚。修罗剑?是它在呼唤吗?
他猛地抬头,望向悸动传来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体内奔腾的炁息渐渐平复,周身的异象也缓缓消失,但那种与天地相连、洞察秋毫的感觉,却留下了一丝烙印。
……
翌日,秦御医前来诊脉时,脸上的惊骇之色几乎难以掩饰。他手指搭在阿忘腕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喃喃道:“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公子体内生机之旺盛,经脉愈合之完美,犹如脱胎换骨……这先天之炁,竟有如此神效……”
阿忘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多言。他心知,昨夜周天贯通,才是真正的开始。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午后,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侍卫劝阻的声音和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带着焦急和哭腔的女声。
是灵儿!
阿忘的心猛地一紧。自从被软禁于此,他最担心的就是灵儿。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甘心。
“让我进去!我要见阿忘!你们凭什么拦着我!”灵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在硬闯。
“公主殿下,陛下有令,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冰心殿,请您不要让卑职等为难……”侍卫首领的声音恭敬却坚定。
“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他伤得那么重,你们把他关在这里,连我都不让见,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们没完!”灵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愤怒。
阿忘走到殿门内侧,透过门缝,能看到灵儿被几名侍卫拦在数丈之外。她穿着单薄的宫装,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挂着泪痕,正用力想要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那副又急又怒的模样,看得阿忘心头一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殿外:“灵儿,我没事。”
门外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灵儿猛地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殿门,眼泪流得更凶了:“阿忘!阿忘你怎么样?你的伤好了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很好,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静养,你别担心。”阿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静养?哪有这样静养的!分明是软禁!”灵儿不依不饶,带着哭音喊道,“父王他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灵儿!”阿忘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听话,回去。不要惹陛下生气。”
门外沉默了片刻,传来灵儿压抑的啜泣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好,我回去。但是阿忘,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我……我等你出来。”
“嗯,我答应你。”阿忘轻声应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外恢复了寂静。阿忘背靠着冰冷的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灵儿的真情流露,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了温暖的涟漪,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赫连博的态度暧昧不明,宫中的暗流汹涌,他身怀异宝(先天一炁)却无力自保,如今连灵儿也被卷入其中……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尽快掌握这股力量,拥有足以面对一切变故的实力!
从这一天起,阿忘更加专注于修炼。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沟通天地能量,开始尝试主动引导先天一炁,按照那玄奥的周天轨迹运转,锤炼肉身,凝练神识。冰心殿的极寒环境,反而成了他修炼的助力,极致的寒冷更能激发炁息中蕴含的勃勃生机。
而灵儿,虽然无法进入冰心殿,却并未放弃。她每日都会来到殿外,有时只是静静地站一会儿,有时会隔着殿门,低声说些宫里的趣事,或者鼓励他的话。她的声音,成了阿忘在这座冰冷囚笼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和牵挂。
时间在修炼与等待中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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