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客厅沐浴在模拟的晨光里,灵韵流转,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昨夜杯盘狼藉的餐桌早已被系统自动清理干净,焕然一新,仿佛那场“生日宴”从未发生过。然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法被彻底清除的凝重。
谢薇先从主卧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积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她的脚步比平时缓慢许多,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坐下时,腰背挺得笔直,动作却略显僵硬,仿佛在极力避免牵动身体某处隐秘的不适。
过了一会儿,萧雅姿也从二楼卧室走了过来。她也换了衣服,是一件高领的米白色针织衫,将领口脖颈处遮得严严实实。她的步伐同样缓慢,甚至比谢薇更甚,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她走到沙发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手轻轻扶了一下沙发扶手,才缓缓落座,坐下的瞬间,她的眉心极快、极轻微地蹙了一下,一抹几乎无法捕捉的痛苦之色从她年轻却苍白的脸上闪过,随即被她垂下眼睫迅速掩去。
廖奎早已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早餐——灵韵米熬的清粥,几碟小菜。他默默地看着先后走出来的两人,将她们所有细微的异常尽收眼底。
谢薇起身,去给母亲倒水。当她拿起水壶时,那素白的手腕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壶嘴与杯沿发出了极其细微的磕碰声。她稳了稳心神,才将水缓缓注入杯中。
萧雅姿伸手去接。她的指尖冰凉,与这空间恒定的温暖格格不入。在接过水杯的刹那,她的手指似乎因为无力或疼痛而微微蜷缩,杯身一晃,几滴水溅了出来。同时,她的眉心再次不受控制地蹙紧,虽然只是瞬间,但那绝非寻常的不适,更像是一种身体内部被过度使用或损伤后,被不经意牵动时产生的尖锐痛楚。
廖奎的心,随着那溅出的水珠,猛地向下一沉。
宿醉?普通劳累?
不,绝不是。
妻子手腕的颤抖,岳母接水时指尖的冰凉与无力,以及那两次极力掩饰却依旧被他捕捉到的、因疼痛而蹙眉的细微表情……这些都指向一个更加明确、也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昨晚,绝不仅仅是一场欢愉的盛宴。
联想到自己醒来后那异常充沛、甚至有所增长的精力,再对比她们二人此刻明显透支虚弱的状态;联想到自己脑海中那些混乱模糊、仿佛被无形之手擦拭过的记忆片段;再联想到之前空间升级时那被马赛克掩盖的日志,以及岳母苏醒后种种难以解释的快速变化和微妙尴尬……
一条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因果链,在他脑中轰然成形。
是他。
是他那莫名增长的精力,透支了她们的体力,甚至可能……造成了某种实质性的损伤。
是他那模糊的记忆背后,隐藏着她们不愿言说、独自承受的痛苦过程。
是这诡异的系统,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与她们(尤其是岳母)强行捆绑,以她们的付出为代价,来滋养他,或者达成某种所谓的“升级”与“任务”。
一阵沉闷的、如同巨石压胸般的痛楚与强烈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廖奎。他感觉喉咙发紧,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他想问,想弄清楚那被掩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想分担她们此刻显然正在承受的伤痛。
但他看着谢薇低垂的、写满疲惫的侧脸,看着萧雅姿刻意避开他视线、盯着杯中水波的沉默模样,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都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揭开伤疤,或许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和尴尬。她们选择沉默,选择独自承受,或许有着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将那碗熬得恰到好处的清粥,向谢薇的方向推得更近了一些。又将一碟看起来最软糯、易消化的小菜,轻轻放在了萧雅姿的手边。
他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歉意,他的感激,以及他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心疼与支撑。
客厅里,依旧一片静默。阳光明媚,溪水潺潺,却照不亮也冲不散那弥漫在三人之间、无形却无比沉重的伤痛。
空间书房内,一片寂静。灵韵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独自坐在书桌前的廖奎,他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从容与规划未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凝重。
清晨客厅里那无声的一幕,如同反复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一次次闪现——谢薇手腕的微颤,萧雅姿接水时蹙起的眉心与冰凉的指尖,以及她们周身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僵硬。这些细节,与他自身异常增长的精力、脑海中那些被擦拭过的暧昧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网。
他不能再仅仅停留在猜测和自我安慰的层面。他需要答案,至少,需要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指向了那个最不愿面对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再次尝试沟通系统核心,调取那些被深藏的操作日志——尤其是关于昨晚空间内可能存在的能量波动记录,以及任何可能与“任务完成”相关的信息。
柔和的光幕应念在他眼前展开,系统界面依旧清晰,各项功能列表、物资清单、空间状态都一目了然,井然有序。
他的意识直接锁定在历史记录和日志查询区域。
果然!
与上次空间升级时如出一辙,涉及昨晚特定时间段,尤其是可能关联到能量流转、状态变更及特殊任务触发的核心日志条目,再次被那层熟悉的、令人不适的、不断细微蠕动着的数据马赛克牢牢覆盖!
那马赛克冰冷、沉默,如同最坚固的屏障,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意味。它并非系统故障产生的乱码,而更像是一种主动的、精准的屏蔽和加密。它与其他区域清晰流畅的信息展示形成了极其鲜明、甚至可以说是刺眼的对比,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有些领域,禁止访问;有些真相,不得窥探。
上一次看到这马赛克时,他心中更多的是困惑与一丝被系统高深莫测所震慑的不解,最终将其归咎于自身权限不足或系统特殊机制。
但这一次,不同了。
看着那冰冷蠕动、隔绝一切的模糊区块,廖奎心中再无半分困惑,只剩下一种沉入冰湖底的、清晰的确认。
系统,并非无知无觉的中立工具。
它在有意地、系统地掩盖某些东西。掩盖那些触及它运行核心的、可能涉及极其敏感、甚至与普世伦理道德相悖的操作记录。这操作,极有可能与他精力的异常增长有关,与妻子和岳母异常的疲惫与伤痛有关,与他那段被模糊掉的记忆有关。
这马赛克,就是系统“知情”并且“深度参与”了那些不可告人过程的铁证!
它不是bug,而是功能——一个用于掩盖罪恶、维持表面和谐的功能。
一股寒意顺着廖奎的脊椎悄然爬升。他意识到,他们所依赖的、这片宛若仙境的系统空间,其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可能隐藏着一个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控制的黑暗内核。而这个内核,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深刻地影响着,甚至扭曲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命运。
他缓缓收回意识,光幕在他眼前消散。
书房里依旧静谧,灵韵之气缓缓流淌。但廖奎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四起,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他看着窗外空间内模拟出的、永远祥和美好的景象,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马赛克掩盖的不仅仅是日志,更是他们这个家庭正在滑向的、未知而危险的深渊。而他,被蒙在鼓里的他,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北大荒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刮了一整天,将土坯房外墙又冻硬了几分。廖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从畜牧科回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与疲惫。谢薇今天没能去上工,他早上离开空间前就帮她向张振山科长请了假,理由是身体不适。这个理由,在目睹了清晨她那异常疲惫的状态后,显得无比真实,也让他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担忧又加重了几分。
他没有直接回土坯房,而是意念一动,进入了系统空间。
甫一进入,温暖如春、灵韵充盈的气息便包裹了他,与外界的酷寒形成极致反差。他没有去打扰可能还在休息的谢薇和岳母,而是独自一人,信步走到了灵韵池边。
池水碧绿深邃,氤氲着浓郁的生命气息,水面倒映着空间内模拟出的、永远宁静美好的天空。他沿着池边缓缓踱步,脚下是松软的草地,耳边是潺潺的溪流声,这本该是放松心神、涤荡疲惫的绝佳场所,此刻却无法抚平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需要梳理,需要将脑海中那些零碎的、却如同毒刺般扎人的线索,串联起来。
·来历不明的港币和旗袍:那极具现代感的水井坊,那十万面额巨大的港币,还有岳母身上那件剪裁、面料都远超时代的精美旗袍……它们出现的时机,与“香港身份”计划紧密相关,却又透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质感”。
·岳母超常的恢复与年轻化:从沉睡中苏醒已是奇迹,但醒来后,她的身体状态并非简单的康复,而是近乎逆生长的年轻化!如今,她的容貌、体态,竟已与薇薇相差无几,甚至因为那份独特的风韵,显得更为……这绝非自然现象。
·妻子情绪的崩溃与链接中的负罪感:薇薇近期情绪的剧烈波动,那深夜的痛哭,以及在精神链接深处他短暂触及到的、那混合着巨大负罪感、悲伤与恐惧的黑暗漩涡……那绝不仅仅是担忧岳父所能解释。
·自己两次“酒后”异常增长的精力与模糊记忆:第一次空间升级后,以及昨晚的“生日宴”后,他都出现了精力异常充沛、甚至精神力增长的情况,而与之对应的,是记忆的关键部分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被精心擦拭过。
·母女二人同步的异样:清晨她们那如出一辙的疲惫、僵硬,那细微的、因身体不适而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以及她们之间那种沉重到化不开的、共享着某种秘密的诡异氛围。
·以及……这该死的马赛克!系统日志中那冰冷蠕动、拒绝一切探查的屏蔽区域,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明目张胆地宣告着某些核心真相的被掩盖。
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指向一个惊世骇俗、让他脊背发凉的真相。
那层一直以来隔在他与真相之间的窗户纸,在他心中已然薄如蝉翼,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纸后那扭曲而残酷的轮廓——一个关于牺牲、关于扭曲、关于在系统规则下被迫进行的、违背伦常的交易。
一股深彻骨髓的寒意,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脊椎向上攀爬,让他几乎要打了个寒颤。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凉和荒谬感。
为了在这个严酷的时代生存下去,为了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一家人团聚在阳光下的未来,他们这个家,究竟在这诡异系统的规则操纵下,走上了一条怎样诡异、怎样无奈、又怎样……令人心碎的道路?
薇薇和岳母,她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默默承受了多少?她们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那些抉择,又是在怎样的痛苦中,维系着眼前的平静?
他不是规则的制定者,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扭曲规则的“受益者”(那增长的精力就是证明),这让他连愤怒的立场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这片宛若仙境的灵山秀水,只觉得那浓郁的灵韵之气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窗户纸已经很薄了。
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也不该,去捅破它。
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那背后,可能是他无法承受之重,也可能是她们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最后一点脆弱的平衡与希望。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空间里“纯净”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了整个时代重量的觉悟。
路,还在脚下。无论多么诡异和无奈,他们都得继续往前走。而他,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在不戳破那层纸的情况下,更好地守护她们,承担起他本应承担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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