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廖奎都掐着天黑前的时间,通过谢薇提前在农场边缘山林中留下的空间坐标,返回到他们最初“进山砍柴”的隐蔽地点。然后,他会从空间里取出早已备好、捆扎整齐的干柴,背在肩上,如同任何一个为过冬忙碌的普通职工一样,步履沉稳地走回家属区。这个简单的“砍柴”行动,为他提供了完美的、合乎情理的掩护,无人起疑。
然而,真正的征程,在远离北大荒的津门之地,正变得愈发艰险。
深夜,天津外围,某处货场。
空气湿润,带着渤海湾特有的咸腥气息,但此地的氛围却与这自然的海洋气息格格不入,充满了人为的紧张与肃杀。作为拱卫京畿的重要门户,天津的警戒级别远非之前经过的城市可比。
货场周围灯火通明,不仅有多盏将场地照得如同白昼的无影灯,更有大量戴着“群众联防队”红袖章的人员,牵着体型硕大、吐着舌头的狼狗,组成密集的巡逻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任何可能藏匿的角落。探照灯的光柱交叉移动,几乎不留死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在监视之下。
廖奎潜伏在货场外围一片堆放废弃枕木和建筑碎料的阴影里,【中级环境隐匿术】催发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腐朽木材融为一体。即便如此,他的【危机预警】依旧持续传来一种微弱却清晰的针刺感,提醒着他此地极度危险,不可久留。
他根本不敢试图潜入编组站的核心区域,那里无疑是天罗地网。他的目标,是边缘那些已经完成编组、即将出发的列车。他需要快速找到一辆南下的车,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谛听术】捕捉着调度员的指令和火车头的动向,【基础洞察】飞快地扫视着车皮上的标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巡逻队的手电光柱数次从他藏身之处不远扫过,狼狗偶尔发出的低沉呜咽声令人心悸。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了一列停在侧线、车厢略显老旧的闷罐车。车皮上模糊地标注着目的地缩写,指向南方。然而,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闻到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和腐败气味。这是运送海产品的车辆,主要以咸鱼为主,可能夹杂着少量试图用冰块保鲜(但显然效果不彰)的冰鲜货,但多数已经在漫长的运输途中开始变质。
恶臭如同实质的屏障,让一般人望而却步。但廖奎的脑子却在飞速权衡:
·弊端:环境极端恶劣,长时间处于这种充满腐败细菌和浓烈氨气、硫化氢气味的环境中,对呼吸系统、眼睛都是巨大刺激,甚至有中毒或染病的风险。这是对生理极限的残酷考验。
·优势:这令人窒息的恶臭,恰恰是最好的掩护。巡逻队和狼狗大概率不愿靠近仔细检查,能极大降低暴露风险。而且,这是南下的车,符合他的方向需求。
就在他权衡之际,一队牵着狼狗的联防队员,正朝着他这个方向巡视过来,手电光开始在他藏身的废料堆附近徘徊。【危机预警】的针刺感骤然变得强烈!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眼看巡逻队越来越近,狼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鼻子朝着他的方向耸动。廖奎当机立断,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阴影中窜出,利用巡逻队视线交错的一个微小空档,疾步冲到那列闷罐车旁。他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特种钢丝迅速而巧妙地插入车门缝隙,【精准轨迹指引】让他瞬间找到锁舌的位置,轻微一撬。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车门被他撬开一道窄缝。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鱼腥、腐败和化学品(可能是用来防腐的)的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熏得他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瞬间涌上的呕吐欲望,侧身如同泥鳅般滑入车内,反手迅速将车门恢复原状,只留下那道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用于换气。
车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包裹着他,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口腔,甚至眼睛都感到刺痛。脚下是湿滑、黏腻的触感,不知是融化的冰水、鱼血还是腐败的黏液。他甚至能感觉到有软体生物(可能是蛆虫)在脚下蠕动。
他猛地扯下头上包裹的布巾,紧紧捂住口鼻,但效果微乎其微。他摸索着,找到一个相对干燥、似乎是堆放麻袋(可能里面是相对干燥的咸鱼)的角落,蜷缩起来,最大限度地减少与污秽环境的接触。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以巨大的生理不适和健康风险为代价,他换取了快速通过天津这个高风险区域的宝贵机会。
列车在短暂的停顿后,终于缓缓启动,加速,驶离了这片被无影灯和巡逻队掌控的津门迷雾。
而廖奎,则在这移动的、恶臭的地狱中,开始了新一轮的忍耐与坚持。
系统空间,【幸福小屋】浴室。
清晨,当廖奎的身影出现在卧房时,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鱼腥腐败气味也随之弥漫开来。即便已经在闷罐车里尽力躲避,那无孔不入的恶臭依旧顽固地浸染了他的头发、皮肤和每一根纤维。谢薇被呛得皱了皱眉,却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满眼的心疼。
“快,热水准备好了!”她拉着廖奎快步走入浴室。
这一次的清洗格外费力。温热的水流冲刷了很久,才勉强将那顽固的腥气冲淡些许。随后的夫妻亲密互动,除了修复精神力的消耗,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支持与抚慰,洗去的不仅是疲惫,更是那令人作呕的旅程所带来的心理阴影。
然而,气味这东西,最是难以彻底根除。白天在畜牧科上工时,尽管廖奎已经仔细清洗并换上了干净衣服,靠近他的一些同事,比如鼻子灵敏的韩志刚,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廖技术员,你身上……咋好像有股子鱼腥味儿?昨天去河边了?”
廖奎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口解释道:“可能吧,昨天路过场部食堂后门,他们正好在卸从江里打上来的鱼,估计是那时候沾上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北大荒水系丰富,偶尔有鱼获并不稀奇。韩志刚“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不远处的周子强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记下了这个细节,但暂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午后,阳光正好,却带着秋日的凉意。家属区水井旁,依旧是女人们聚集和交流信息的地方。
谢薇正用力搓洗着廖奎那件浸满了鱼腥味的旧工装,肥皂沫混合着残留的异味,在空气中飘散。她心里盘算着晚上廖奎又要出发,担忧如同细密的网,笼罩在心头。
这时,李香兰抱着睡得有些不安稳的狗蛋,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脸色比前几次见面时更加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嘴唇干裂,整个人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惊惶。
她先是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才凑到谢薇旁边的石板上,拿起自己的木盆,装作要打水的样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
“谢姐……”她刚开口,眼圈就红了,后面的话似乎哽在喉咙里。
谢薇停下搓洗的动作,侧过头,放柔了声音:“香兰妹子,别急,慢慢说。怎么了?”她注意到李香兰抱着孩子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李香兰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颤音:“我……我昨天去西头……我家那口子……他们组里的活儿,突然加重了,抬石头,挖土方……他,他身子本来就不算结实,回来就……就有点扛不住了,腰都直不起来……”
她没有明说,但那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神,不断地瞟向谢薇,又迅速垂下。谢薇立刻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她丈夫因为劳作强度加大,身体出现了严重不适,疼痛难忍。这再次印证了老孙头,甚至更多西头的人,对止疼药物的迫切需求。李香兰的丈夫或许也想借此缓解痛苦,而李香兰则将这份希望,再次寄托在了看起来有些门路的谢薇身上。
谢薇心中了然,同时也更加警惕。直接给止痛片风险太大,一旦被查获,后果不堪设想。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一边继续搓洗衣物,制造着噪音干扰,一边低声道:“唉,真是造孽……香兰妹子,我这还有点上次备下的土霉素,是消炎的,不知道对你家那口子那种疼,顶不顶用?”
她故意将药品说成是普通的消炎药“土霉素”,巧妙地混淆了视听,避免直接提及敏感的“止痛药”。
说着,她像是随手从放针线杂物的旧布包里(实则是从空间意念取出),拿出一个用旧报纸折成的小小三角包,里面确实装了几片普通的消炎药。她动作自然地将小纸包塞到李香兰手里。
“先拿回去应应急。”谢薇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谨慎,“缺吃少用的,你再跟我说。邻里邻居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几片消炎药,对于剧烈的劳损疼痛可能效果有限,但它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帮助仍在,渠道未断。既表达了雪中送炭的善意,安抚了李香兰濒临崩溃的情绪,又严格控制了风险,将可能的把柄降到最低。维系这条脆弱的线,需要的就是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精准拿捏。
李香兰紧紧攥住那个小纸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抱着狗蛋,匆匆离开了井边。
谢薇看着她单薄而仓皇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劳改人员家属的处境,如同风雨中的浮萍,艰难而无助。她们之间这种基于最底层生存需求而建立的互助,充满了试探、恐惧与无法言说的风险。
她低下头,继续用力搓洗着那件带着鱼腥味的衣服,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算计和沉重的压力,都随着肥皂沫一起搓洗干净。丈夫在远方搏命,她必须独自在农场,应对好这些人际的细微波澜,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条可能通往父亲、也可能带来灾祸的关键信息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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