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部保卫科最内侧的隔离审讯室,灯火通明,墙壁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钱某被按在屋子中央那把孤零零的木椅上,面如死灰,双手被反铐在背后,之前的惊慌失措此刻变成了顽固的沉默。八月初的北大荒,夜晚依然带着一丝暑热,审讯室里更是闷得人汗流浃背,钱某的旧军便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负责主审的是雷连长,他坐在桌子后面,腰背挺直,军装一丝不苟,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刺刀,直刺钱某的灵魂。张振山和保卫科长老陈分坐两侧,神情肃穆,两人都穿着半旧的白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
“钱德贵,”雷连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直接点出他的全名,“说说吧,中场休息时,你钻到舞台底下,到底在找什么?”
钱某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首、首长,我……我就是去检查一下道具,看看有没有被老鼠啃坏,或者……或者幕布挂得牢不牢靠……我怕出演出事故……”
“检查道具?”雷连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需要特意跑到讲台后面,那个又黑又脏、根本放不了重要道具的角落去摸索?还摸索得那么‘投入’?”
“我……我就是比较负责……”钱某眼神闪烁,避开了雷连长锐利的目光,咬死之前的说法,“我真的只是去检查一下,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拿啊首长!”
审讯一时陷入了僵局。钱某显然心存侥幸,以为对方没有实质证据。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军人推门而入,快步走到雷连长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同时将一个小号证物袋放在桌上。袋子里装着一些灰黑色的粉末颗粒,几段细小的铜丝,以及一小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印着外国银行标志的纸币。
雷连长拿起证物袋,目光扫过里面的东西,又冷冷地看向钱某:“在你宿舍床板的夹层里找到的。这些炸药残留,这些制作引信的工具,还有这些……外币。钱德贵,你一个农场档案室的管理员,每个月挣着固定的工分,解释一下,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钱某在看到证物袋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铁一般的物证面前,开始土崩瓦解。
雷连长趁势猛攻,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语气如同重锤般砸在钱某心上:“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你背后的人能保住你?我告诉你,从你接下这个任务开始,你就已经是个死棋!现在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说!谁指使你的?你的任务是什么?还有没有同伙?!”
“我……我……”钱某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他。他瘫软在椅子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开始交代:“我说……我都说……是……是有人逼我的……我……我解放前在旧政府干过几天文书,有……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他们……他们还给我钱,很多钱……”
他断断续续地供认,自己被一个境外潜伏的情报人员策反,对方利用他的历史问题和经济上的贪婪,威逼利诱。此次的任务,就是在八一军民联欢会上制造爆炸,旨在造成重大军民伤亡,破坏社会稳定,挑拨离间,在国际上制造恶劣影响。
“……舞台设计图……是……是我故意找机会让周子强那小子看到的,我知道他爱表现,肯定会揽下这活儿……正好……正好可以转移视线……”钱某提到了周子强,语气中带着一丝利用后的侥幸和推卸。
最后,他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爆炸成功后……我……我趁乱离开,去……去农场北面,靠近界河的那片白桦林……那里有……有一个接头人,伪装成收山货的猎户……他……他会带我离开……”
“猎户?具体特征?接头暗号?”雷连长追问,语速加快。
钱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立刻行动!”雷连长猛地站起身,对身边的通讯兵下令,“通知一排长,带尖刀班,按他说的地点和特征,立刻前往北面白桦林设伏!务必生擒接头人!”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一支精锐的军人小队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北大荒沉沉的夜色,向着北面的白桦林疾驰而去。夏夜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拂着战士们单薄的夏装。
而与此同时,尚在联欢会现场、对自己被利用一事浑然不觉的周子强,也被两名保卫干事以“协助了解舞台布置情况”为由,“请”离了礼堂,带走进行调查。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安,显然没料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深夜,夜风吹过白桦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在约定的接头地点,一个背着猎枪、穿着粗布褂子的“猎户”刚刚现身,四下张望,早已埋伏在灌木丛和树干后的军人战士们便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按倒在地,当场从其身上搜出了小型电台、密码本以及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至此,这个企图制造惊天爆炸案、破坏边疆稳定的间谍网络,被连根拔起,主要成员悉数落网。一场笼罩在第七农场上空的巨大阴云,终于被彻底驱散。
场部大礼堂再次被布置一新,与前几日的联欢会氛围不同,此刻笼罩在这里的是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气氛。墙壁上张贴着崭新的红色标语,书写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军民团结,巩固边防”等大字。礼堂内座无虚席,全农场的干部职工,以及雷连长所部的军人代表,整齐端坐,目光聚焦于前方主席台。人们大多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或蓝色的工装,会场里有些闷热,但无人懈怠。
这里正在召开一场隆重的表彰大会,公开表彰在挫败敌特分子破坏阴谋、保卫八一联欢会安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单位和个人。
主席台上,杨场长和雷连长并肩而坐,神情严肃而欣慰。张振山、保卫科长老陈等人也在台上就坐。
杨场长首先发言,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与激昂:“同志们!就在几天前,在我们欢庆建军节的时候,一小撮隐藏在暗处的阶级敌人,企图利用我们的大礼堂,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爆炸事件!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破坏我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破坏我们亲如鱼水的军民关系!”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愤怒的议论声。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真相披露出来,依然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但是!”杨场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在组织的坚强领导下,在我们英勇的解放军同志和富有高度革命警惕性的农场职工共同努力下,敌人的阴谋被我们彻底粉碎了!”
他随即开始宣读表彰名单。
“在此次事件中,畜牧科职工廖奎同志、后勤仓库记录员谢薇同志,凭借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和强烈的责任心,在工作中发现了异常迹象,并及时向上级报告,为后续成功排除险情、抓获敌特分子赢得了宝贵时间,立下了首功!经场党委研究决定,授予廖奎、谢薇二位同志‘第七农场先进生产工作者’荣誉称号,并奖励现金一百元,以及布票、粮票、工业券等若干!”
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无数道目光聚焦到坐在前排的廖奎和谢薇身上。有敬佩,有羡慕,也有单纯的为农场避免了一场灾难而感到庆幸。
廖奎和谢薇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走到台前。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便装和格子衬衫,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腼腆。从杨场长和雷连长手中接过那张鲜红的奖状和一个装着奖金票证的信封时,他们的手很稳,眼神清澈。
“谢谢组织,谢谢领导。”廖奎的声音沉稳。
“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谢薇的补充温婉而得体。
两人再次鞠躬,在持续的掌声中走下台。这荣誉,如同一道耀眼的光环,瞬间加诸其身。它是一面护身符,证明了他们的“根正苗红”和对农场的忠诚,在一定时期内,能有效抵御许多潜在的恶意揣测和明枪暗箭。
接着,张振山以及参与行动的保卫科干事们荣获了集体嘉奖,雷连长亲自为他们颁发了奖状。
最后,雷连长走到话筒前。他身姿挺拔,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同志们!这次事件的胜利,充分说明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它展现了我们解放军保卫国家、保卫人民的坚定决心,也体现了第七农场广大职工极高的政治觉悟和扞卫国家安全的责任感!任何敢于与我们为敌、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魑魅魍魉,都必将被我们粉碎!”
他的讲话再次引燃了全场的激情,掌声经久不息。
表彰大会在昂扬的气氛中结束。人们议论着、赞叹着散去,廖奎和谢薇的名字,在这一天,传遍了整个第七农场。
然而,在走出礼堂的人群中,并非所有人都怀着喜悦。某个角落里,一道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地钉在廖奎和谢薇的背影上,尤其是他们手中那张刺眼的红色奖状。
周子强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虽然因查无实据(主要被利用)而被解除调查,但“思想觉悟不高,易被利用”的评价已经记录在案,之前积极营造的形象大打折扣。看着曾经被他视为对手、甚至试图陷害的廖奎和谢薇,此刻风光无限,接受着众人的赞誉和组织的嘉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挫败、羞辱和强烈嫉妒的毒火,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这荣誉,非但没有让他收敛,反而像是一瓢热油,浇在了他本就扭曲的心火上。
廖奎和谢薇感受到了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但他们没有回头。他们并肩走在回土坯房的路上,手中的奖状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
“这奖状,是盾牌,也是靶子。”廖奎低声说。
“嗯,”谢薇轻轻点头,将奖状小心地卷好,“以后,更要处处留心。”
荣誉加身,并未让他们冲昏头脑,反而让他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未来的路,或许并不会因为这次立功而变得平坦,潜藏在暗处的恶意,可能因此变得更加隐蔽和危险。周子强那淬毒的目光,便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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