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消失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不是真的安静——船舱外风暴还在呼啸，仪器还在发出单调的嗡鸣，老鬼粗重的喘息声就在耳边。但对林栀而言，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只能死死盯着那片已经变成雪花的监测屏幕，仿佛只要她看得足够用力，那个代表着陆辰言生命迹象的绿色光点就会重新出现。
“不...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老鬼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妈的！他妈的！”这个向来沉稳的老男人此刻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栀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想起陆辰言下水前的那个眼神，那么坚定，又带着一丝她当时没能读懂的决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深度九千一百米，生命体征信号消失，位置信号消失。”冰冷的电子音无情地重复着这个事实。
九千一百米。那是人类几乎无法想象的领域。普通潜水员在四十米深处就会面临氮麻醉的风险，专业潜水器的极限深度也多在六千米左右。而陆辰言，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下潜到了近万米的深渊。
老鬼又骂了一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疯狂地调整设备。“可能是信号干扰，那种能量爆发肯定会干扰传输...”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试图重新建立连接。
林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对啊，可能是干扰。那种程度的能量爆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陆辰言的潜水服是最新型号，理论上可以承受一万米的水压，他一定还活着，只是暂时联系不上...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海面上的风暴似乎小了些，但那种源自深海的压抑感却愈发强烈。那诡异的声呐信号在陆辰言的信号消失后达到了一个峰值，随后开始减弱，但并未停止，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深渊中喘息。
第一天在绝望的等待中过去。林栀坚持守在监测设备前，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老鬼试图让她去休息，但她只是摇头。
“我得在这里等他回来。”她说，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断掉。
老鬼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他知道这种心情，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等待过一个再也没能回来的人。
夜深了，海上的月亮格外明亮，银色的光芒洒在甲板上，冷得刺骨。林栀裹紧外套，却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
“你去睡会儿，我盯着。”老鬼递给她一杯热咖啡，“那小子命硬，不会这么容易就交代的。”
林栀接过咖啡，双手捧着温暖的杯子，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老鬼，你说...他会不会...”
“不会。”老鬼打断她，语气异常坚定，“我在这行干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奇迹。陆小子不是普通人，他能回来。”
林栀勉强笑了笑，知道老鬼是在安慰她，但这种安慰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二天，周铭那边传来了消息。劳伦斯家族的海上平台在能量爆发后彻底失联，疑似已被摧毁。他们引发的金融海啸还在持续，但失去了主导者后，局势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
“陆氏集团的资产正在被各方瓜分，”周铭的声音透过卫星电话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奇怪的是，核心部分早就被转移了，像是陆辰言早就有所准备。”
林栀对此毫不关心。什么金融海啸，什么资产瓜分，对她来说都失去了意义。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那个在深海中生死未卜的人。
第三天，林栀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她会突然听到陆辰言的声音，转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船舱。有时她会觉得监测屏幕上的雪花点组成了某种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你这样不行，”老鬼担忧地说，“再这样下去，他还没回来，你先垮了。”
林栀只是摇头。她不能离开这里，万一陆辰言回来了，却发现没人在等他怎么办？
第四天，风暴完全停了，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老鬼尝试派出小型探测器下潜，但在三千米深度就失去了信号，似乎深海中依然存在着强烈的干扰。
“那种能量场还在，”老鬼盯着数据，眉头紧锁，“虽然减弱了很多，但依然存在。”
林栀突然想起外婆手札中的一段记载：“门开七日，神眠七日，七日轮回，周而复始。”她一直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现在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五天，林栀发起了高烧。可能是连日的疲惫和压力终于击垮了她的免疫系统。她在昏睡中不断做着噩梦，梦见陆辰言在深海中挣扎，梦见那些扭曲的影子在追逐他，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老鬼守在她床边，用湿毛巾敷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担忧。这个倔强的姑娘已经撑了太久，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垮掉。
第六天，林栀的高烧退了，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眼神空洞得可怕。她已经不再盯着监测屏幕，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第七天了，”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外婆的手札里说‘七日轮回’...”
老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她状态不对。“丫头，别想太多，再坚持一下...”
“如果今天他还不回来，”林栀抬起头，眼中是令人心碎的绝望，“就真的回不来了。”
老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深海救援中，七天是一个临界值。超过这个时间，生存几率几乎为零。虽然他一直在安慰林栀，但内心深处，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第七天的黎明来得特别慢。林栀站在甲板上，看着海天相接处逐渐泛白。晨风很冷，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她却感觉不到冷，或者说，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
心死了，身体的感觉也就麻木了。
就在第一缕阳光跃出海平面的那一刻，一阵极其微弱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响起！
声音很轻，在海浪声中几乎被淹没，但对林栀而言，却如同惊雷般清晰！
她猛地转身，冲向船舱，差点被门槛绊倒。老鬼也被惊醒了，跟着冲了进来。
监测屏幕上，一个微弱的绿色光点正在闪烁，位置就在“夜枭号”正下方不远处的海水中，而且正在快速上浮！
“他还活着！”老鬼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他扑到控制台前，双手颤抖地调整着设备，“妈的！我就知道！那小子命硬！”
林栀站在屏幕前，双手死死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那个光点就会消失，证明这只是一场残酷的幻觉。
信号越来越强，上浮速度快得惊人。
“准备救援！”老鬼吼道，冲向甲板，开始放下救援艇。
林栀跟在他身后，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七天来的绝望和煎熬在这一刻化为汹涌的希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几分钟后，在初升朝阳的金色光芒中，一个黑色的流线型物体破开海面，带起漫天水花——是陆辰言的单人推进器！
推进器的透明舱盖下，隐约可见一个趴伏着的人影。
老鬼驾驶着小艇迅速靠近。推进器已经失去了动力，随着海浪轻轻摇晃。舱盖因为水压而有些变形，老鬼费了好大劲才撬开。
陆辰言就趴在操控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可怕。他身上的潜水服有多处破损，露出下面被海水泡得发白的皮肤。一些奇怪的、闪着幽蓝色微光的纹路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辰言！”林栀轻声呼唤，颤抖着手抚摸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冰冷，但还有微弱的脉搏。
老鬼检查了一下陆辰言的生命体征，脸色凝重：“严重失温，脱水，还有内伤...但奇怪的是，他的生命体征比想象中要强一些。”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陆辰言从推进器中抬出来，转移到“夜枭号”上。老鬼立刻开始急救，注射强心剂和营养液，处理伤口。
林栀跪在一旁，用温水轻轻擦拭着陆辰言的身体。那些发光的纹路在接触到空气后逐渐淡去，最后完全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是幻觉吗？还是深海中发生了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情？
经过紧急处理，陆辰言的脉搏变得有力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但依然昏迷不醒。
“他需要专业的医疗救助，”老鬼说，“我们必须尽快返航。”
“夜枭号”调转方向，开始朝着陆地的方向航行。
林栀守在陆辰言床边，握着他冰冷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这七天对她而言，就像在地狱中走了一遭。而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尽管伤痕累累，昏迷不醒，但他回来了。
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在陆辰言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林栀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中经历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没事了，”她轻声说，“你已经回来了，安全了。”
窗外，海天一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林栀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陆辰言带回来的，可能不仅仅是生命，还有深藏在万米深渊之下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或许会改变一切。
第七天，他回来了。但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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