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单向玻璃后那个微微蹙眉的身影上。影的苏醒，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方舟”基地内部那种近乎 sterile 的平静。
林森屏住呼吸，怀中的“星火之钥”持续散发着那令人不安的温热，仿佛在与玻璃后逐渐增强的脑波活动遥相呼应。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钥匙和那声诡异的“咔哒”声上移开，全神贯注于影。
医疗人员操作着仪器，低声汇报着数据：“Alpha波活跃度持续提升，theta波减弱……自主神经反应增强……她正在快速恢复意识。”
影的眼皮颤动得越来越剧烈，最终，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不再是在塔内时的空洞与痛苦，也并非林森最初在陈明远案件卷宗照片上看到的清澈。此刻，她的眼眸深处仿佛承载了无数破碎的时光碎片，迷茫、警觉，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医疗舱洁白的天花板，然后，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向了单向玻璃的方向——尽管她理论上不可能看到后面的人，但那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玻璃，直接落在了林森身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唐源立刻对着通讯器下令：“注射营养液和温和的神经稳定剂，优先补充水分，注意监测她的情绪波动。”
医疗舱内，一名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吸管凑到影的唇边。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啜饮了几口。清水的滋润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
“影小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唐源通过内置的扬声器，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道，“你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是‘方舟’组织，你正在接受治疗。”
“‘方舟’……？”影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一些。她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的迷茫并未减少，反而增添了一丝……嘲弄？“安全？”她轻轻反问，语气虚弱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凉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单向玻璃，这一次，更加坚定。“林……警官？”她试探着问，声音微弱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了观察室。
林森心中一震。她果然能“感觉”到。是因为“灵韵”的共鸣，还是因为在自己意识深处留下的印记？他看向唐源，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回应。
唐源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将林森这边的麦克风打开。
“是我，影。你感觉怎么样？”林森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入医疗舱。
听到他的声音，影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紧绷。“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她闭上眼，似乎在努力整理混乱的记忆碎片，“塔……塌了？”
“是的。我们逃出来了。”林森言简意赅。
“她呢？”影突然问道，眼睛再次睁开，目光锐利了起来，“那个……想要成为‘神’的女人？”
这个问题让观察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唐源的眼神也专注起来，等待着林森的回应和影接下来的话。
林森沉默了一秒，选择如实相告，但有所保留：“水淼还在塔基深处，处于一种特殊的休眠状态。能量场暂时稳定。”
影的嘴角牵扯出一个极淡、极复杂的弧度，像是苦笑，又像是叹息。“休眠……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她的话语含糊，却信息量巨大。
“影小姐，你所说的‘这条路’，是指什么？”唐源忍不住插话，语气中带着研究者的急切，“水淼女士与‘起源之塔’的意识融合，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意外？水清源教授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抛向刚刚苏醒、显然还很虚弱的影。
影皱紧了眉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似乎这些问题的答案与她那些痛苦的记忆紧密纠缠。“父亲……他最初只是想创造一个……意识的‘方舟’……”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个能超越肉体消亡，承载人类知识与情感的永恒庇护所……‘灵韵’是船票……塔是……港口……”
她的描述，与水淼曾经透露的、以及林森推断的碎片基本吻合。但接下来，她的语气变得低沉而压抑。
“但他低估了‘源池’的力量……那不仅仅是能量源……它本身……就是一种原始的、混沌的……意志集合体……塔的意识……‘塔灵’……在成长中……被它污染了……变得……贪婪……”
“污染？”林森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你的意思是，‘起源之塔’的自毁倾向，并非其本体意识，而是源于‘源池’？”
影艰难地点了点头，呼吸有些急促。“父亲后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试图……分离和净化……但失败了……他自己……也差点被吞噬……”她看向林森，眼神中带着一种恳求，或者说，是警告，“水淼……她太像父亲了……骄傲……执着……她不是想融合……她是想……征服和控制那个混沌意志……但那样做的结果……只会是……要么被同化，要么……引发更彻底的毁灭……”
就在这时，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医疗仪器发出警示音。
“她的情绪波动太大，血压和神经负荷超标！”医疗人员报告。
“停止问询！注射镇静剂！”唐源果断下令。
“等等！”影在咳嗽间隙，强撑着抬起手，阻止了医护人员的动作。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森，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林警官……小心……‘方舟’……也不是……唯一的……猎人……‘钥匙’……能打开门……也能……引来……‘它’的注视……”
话音未落，医疗人员已经将镇静剂推入她的静脉。影的眼神迅速涣散，抵抗的力量消失，重新陷入沉睡之中。医疗舱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观察室内，一片寂静。
影最后那段话，如同冰锥，刺入了林森和唐源的心底。
林森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影不仅知道“钥匙”的存在，似乎还知道它的真正风险——“引来注视”？“它”又是什么？难道“源池”的混沌意志，并非局限在塔内，而是某种更宏大、更可怕的存在？
而唐源，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缓缓转向林森，目光锐利如刀：“林先生，‘钥匙’……是什么？影小姐所说的‘引来注视’，又是什么意思？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个解释。”
压力瞬间来到了林森这一边。他刚刚利用信息差争取到的微弱平衡，因为影的苏醒和警告，被彻底打破了。
他感觉到怀中“星火之钥”的温热似乎增强了一丝，仿佛在回应影的警告。同时，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向那个空气净化器出口，那声“咔哒”声之后，那里似乎再无异常，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生疑虑。
“‘钥匙’……”林森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这个突然升级的危机中，再次布下自己的棋局。他不能完全坦白，但也不能再用苍白的谎言搪塞。唐源和“方舟”不是傻瓜，影的话已经将“钥匙”的重要性提到了明面。
他迎着唐源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决定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一个足以引起重视，又能将水搅浑的回答。
“那是一件……水清源教授遗留的物品。”林森选择从源头说起，这本身就是事实，“它似乎与‘灵韵’和‘源池’有着某种深层联系。在塔内，是它帮助我稳定了意识，找到了路径。但我并不完全了解它的全部功能……至于‘引来注视’……”他顿了顿，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困惑与凝重，“我确实在塔核心，感受到过一种……超越水淼，甚至超越塔本身的……庞大而古老的意志。影的警告，或许与此有关。”
他将“钥匙”定义为一件功能部分明确的“工具”，而非他自己也不完全理解的“核心”。同时，将“注视”的威胁引向那个虚无缥缈的“古老意志”，既解释了影的警告，又避免了立刻暴露“钥匙”可能具备的主动能力。
唐源紧紧盯着林森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实验室的灯光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沉默了近一分钟，唐源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林先生，我想，我们需要更深入地谈一谈了。关于水清源的遗物，关于你感受到的‘意志’，以及……我们如何才能避免‘它’的注视。”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观察室的门口。“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去一个……更安静的会议室。”
林森知道，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谈话。这将是进入“方舟”后，第一次真正的、决定他接下来处境的交锋。
他点了点头，迈步跟上。在走出观察室门的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声极其细微的、来自基地深处的金属摩擦声。
这一次，似乎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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