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将苏妩小心翼翼地抱回偏殿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得前所未有。每一下细微的移动都引得她痛楚地抽气，那压抑的呜咽声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取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帛，以及暗卫迅速送来的伤药。解开她那件被血污浸染的水红色外衫时，看到她雪白肌肤上那刺目的青紫杖痕，顾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冰冷了几分。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只是极其专注而轻柔地为她清理伤口，涂抹上清凉止痛的药膏。他的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珍宝。佛力被他凝成最温和的光晕，一丝丝渡入她的伤处，缓解着那剧烈的疼痛。
苏妩起初还因疼痛而紧绷着身体，渐渐地，在那清凉药力和柔和佛力的安抚下，加之对眼前之人全然的信任，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极度的疲惫和伤痛让她很快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依旧痛苦地蹙着，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确认她彻底睡熟后，顾衡为她仔细盖好薄被，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她苍白的睡颜许久。
然后，他缓缓直起身。
周身那刻意压抑的、温和的佛光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怒意。那双琉璃眸中再无半分悲悯与空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转身，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踏碎一切的决绝，走出了偏殿，走出了佛殿结界。
夜色浓重，宫灯昏暗。
皇帝此刻正在自己的寝宫内，心情颇佳地品着美酒，回味着白日里教训那妖妃的快意，以及想象着顾衡回来后那难看的脸色。他笃定，即便顾衡不满，也不敢真的对他这人皇如何。
然而，寝宫的大门却在这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轰开！
\"砰﹣-!\"
沉重的金丝楠木门板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皇帝被吓得猛地一哆嗦，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惊怒交加地抬头：\"谁？！大胆……\"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顾衡一身雪白僧袍，立于漫天碎屑之中，面沉如水，一步步走了进来。他周身没有耀眼的佛光，却散发着比万年寒冰更刺骨的冷意，那双眼睛直视着他，里面没有丝毫对皇权的敬畏，只有冰冷的、近乎俯视的怒焰。
\"你……圣僧？你想做什么？!\"皇帝被他的气势所慑，色厉内荏地喝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顾衡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瞬间便出现在皇帝面前！
皇帝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掼在他的脸上！
\"啪﹣-!\"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皇帝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打得踉跄着向后摔去，重重撞在龙案之上，桌上的奏折笔墨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嘴角破裂，溢出血丝，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他可是天子！是九五之尊！
竟然……竟然被一个和尚打了耳光？!
无边的震惊和屈辱瞬间淹没了他：\"你……你敢打朕？！顾衡！你反了不成？!\"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因惊而尖锐扭曲。
顾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如同在看蝼蚁。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砸在皇帝的心上：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动。\"
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那妖妃……\"
\"闭嘴。\"顾衡打断他，声音更冷，\"若再敢碰她一分一毫……\"
他微微俯身，那双蕴含着雷霆之怒的琉璃眸紧紧锁住惊恐万状的皇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足以颠覆乾坤的话语：
\"这皇位，也未必非你不可。\"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皇帝耳边炸响！
他彻底僵住，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骇然！什着顾衡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这个看似超然物外的圣僧，拥有着足以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的恐怖力量！他不是在开玩笑！
顾衡直起身，不再看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皇帝，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转身，白衣拂过满地狼藉，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室死寂和一个被彻底打入冰窖、连灵魂都在战栗的帝王。
皇帝瘫坐在冰冷的金砖上，脸颊火辣辣\"疼，却远不及心中那灭顶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他触犯了绝对不能触犯的逆鳞。
夜色，愈发深沉。
佛殿之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顾衡小心翼翼地将苏妩放置在偏殿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骇人的怒意形成诡异对比。每一下细微的挪动，都引来苏妩抑制不住的痛哼和颤抖，那声音像最锋利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疼……好疼……”她无意识地呜咽着，泪水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那身水红色的衣裙已被冷汗和血污弄得不成样子，紧紧贴在伤口上。
顾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眸中凛冽的寒光稍敛，转化为一种极度压抑的专注。
他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纯粹而温和的金色佛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小心翼翼，轻轻划过她背后的衣料。
“刺啦——”
沾染血污的绫罗应声而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杖伤。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此刻一片青紫肿胀，甚至有几处皮开肉绽，渗着血丝。
顾衡的呼吸猛地一窒！眼底那刚刚压下去的暴戾几乎再次翻涌而上！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滚动，再睁开时，已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压入冰冷的深渊。
他取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巾，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她清理伤口。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佛力，每一次触碰都尽可能放轻，但那不可避免的刺痛依旧让苏妩在昏迷中蹙紧眉头，发出细弱的抽气声。
清理完毕，他掌心再次涌出浓郁却异常温和的金色佛光，如同温暖的流水，缓缓覆盖在那可怖的伤痕之上。佛光所过之处，淤血渐渐化开，肿胀微微消退，破损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这并非简单的治愈术，而是耗费自身本源佛力进行的深度修复，极耗心神。
豆大的汗珠从顾衡额角滚落，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但他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停顿。
在这个过程中，苏妩的痛哼声渐渐低了下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药物和佛力共同作用下的深层睡眠。
直到她背后的伤痕基本愈合，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红痕，顾衡才缓缓收回了手，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沿才稳住身形。他闭上眼，调息了片刻，压下因过度消耗而产生的眩晕感。
他取来一套干净的柔软中衣（显然是暗卫准备的），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小心地帮她换上，尽量避免惊动她。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避开不该看的地方，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为她盖好薄被，顾衡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睡梦中的苏妩褪去了所有的狡黠与媚态，脸色依旧苍白，长睫湿漉，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与平日里那个张牙舞爪、不断撩拨他的祸世妖妃判若两人。
一种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在他心口翻腾。是滔天的怒意，是对自身未能护她周全的自责，是看到她受伤时那剜心般的刺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想要将眼前这人紧紧护住、不容任何人再伤她分毫的强烈冲动。
师尊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边：“既是劫，避无可避……观之，察之，体之，悟之……或许，亦是机缘。”
他之前不懂。
此刻，看着她在自己庇护之下却仍受此折辱，感受着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和心痛，他似乎……隐隐触碰到了什么。
这痛楚，这愤怒，这怜惜……是否也是“体悟”的一部分？
劫数……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熟睡的脸颊上方，最终却并未落下，只是极轻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动作轻柔，与他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怒意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殿外结界再次传来波动，一名暗卫无声跪地：“主上，陛下那边……”
顾衡猛地收回手，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周身气息再次变得冷寂而威严。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苏妩，转身走向殿外。
金色的结界在他身后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不再仅仅是隔绝，更带上了一层凛然的、不容侵犯的守护之意。
殿外月光清冷，映照着白衣佛子冰冷如玉的侧脸。
有些账，该去清算了。
这一次，并非为了佛法，并非为了苍生。
只为那殿内榻上，一身伤痕、于他怀中哭泣入睡的——
他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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