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朱福友就醒了。他一夜都没睡踏实，心里反复盘算着去赵府交货的种种细节。他仔细挑选出品相最好的五斤云菇，用干净的粗布小心包好，放进陈丰兵那个破旧但洗刷干净的背篓里。剩下的云菇，他让陈丰兵悄悄分给了几家相熟的邻居，只说是山里偶然采到的，不敢独享。
“哥，俺跟你一起去吧？”陈丰兵看着朱福友准备出门，有些不放心。内城赵府，听着就让人发怵。
朱福友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你去了反而不好说话。安心在家等着，我去去就回。”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好的蓝色棉袍，虽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他刻意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些。
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朱福友再次走向内城。晨光中的青州城渐渐苏醒，炊烟袅袅，但与外城的嘈杂混乱不同，内城的早晨显得更为宁静有序。街道两旁的高门大院沉默地矗立着，朱漆大门、石雕门墩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按照记忆找到赵府，那气派的门楼和高高的青砖墙比昨日更显威严。他没有贸然去敲正门，而是绕到侧面的角门。角门外，已经有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在扫地了。
朱福友上前，客气地拱手：“两位小哥请了，劳烦通传一声，找府上的钱管家，就说昨日约好送山货的小子来了。”
一个小厮斜眼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着寒酸却举止有度，背上还背着东西，撇撇嘴：“等着。”说完慢悠悠地进去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朱福友心里开始打鼓时，钱管家才慢条斯理地踱了出来。他今日换了件簇新的缎面棉坎肩，手里揣着个暖炉，神态比昨日更加倨傲。
“哟，还真来了？”钱管家上下扫了朱福友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的背篓上，“东西呢？拿出来瞧瞧。丑话说前头，要是品相不行，可是白跑一趟。”
朱福友不卑不亢地放下背篓，解开粗布，露出里面朵大肉厚、颜色鲜亮的云菇：“钱爷您验验货，都是按您要求，今早刚从山里采来的，不敢有半点耽搁。”
钱管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随即眼神微微一凝。他蹲下身，拿起几朵云菇仔细查看，翻来覆去，甚至凑近闻了闻。这些云菇的品相出乎他的意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几乎挑不出毛病。而且确实新鲜，带着山野的清气。
他心里其实已经很满意，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挑刺：“嗯……马马虎虎吧。这朵边缘有点不规整，这朵颜色稍深了点……算了，看在你还算守时的份上，就要了吧。多少钱？”
朱福友早已料到对方会压价，心中早有准备。他神色平静地回答：“钱爷是行家，这云菇的品相您一看便知。市面上这等品相的新鲜云菇，至少也得十五文一斤。小子不敢多要，您给十二文一斤，如何？”这个价格是他昨晚根据郑老医书里零星提到的药材市价和陈丰兵打听来的零星信息估算的，既留出了还价空间，又不至于太低。
“十二文？”钱管家嗤笑一声，夸张地摇摇头，“你小子可真敢开口！就这山野玩意，值那个价？十文！爱卖不卖！”
“钱爷，”朱福友语气依旧恭敬，但态度坚定，“这云菇采摘不易，须得熟悉山形的老手才能找到品相好的，而且极易损伤，您看这朵朵完整。十二文一斤，绝对是公道价。若是寻常货色，小子也不敢来叨扰您赵府。”
钱管家盯着他看了几秒，发现这少年虽然衣着贫寒，但眼神清澈镇定，说话条理分明，不像个容易糊弄的。他其实也知道这个价格不算离谱，府上往年采购类似品相的山货，差不多也是这个价，甚至更高。
他沉吟了一下，主要是怕耽误了老爷宴客的大事。最终挥挥手：“行了行了，十二文就十二文，算你小子会说话。一共五斤，六十文。以后要是还有这等好货，可以直接送来。”他示意旁边的小厮过来称重付钱。
小厮拿来一杆小秤，称了重量，果然足五斤还略高一点。钱管家从钱袋里数出六十个铜钱，递给朱福友。
朱福友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铜钱，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仔细将钱收好，再次拱手：“多谢钱爷。以后若再有好山货，定先给您府上送来。”
离开赵府，走到内城宽阔安静的街道上，朱福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六十文！这几乎相当于他在篾匠铺大半个月的工钱！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看似不可能的交易，迈出了接触更高层次需求的第一步。
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内城边缘稍微转了转，观察着这里的店铺和行人，感受着与外城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的消费能力和需求，果然不是外城能比的。 他心里暗暗思忖。
回到外城贫民区，熟悉的嘈杂和烟火气扑面而来。陈丰兵早就等在巷口，伸长脖子张望，看到他立刻飞奔过来：“哥！咋样？成了吗？”
朱福友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串沉甸甸的铜钱。
“哇！”陈丰兵眼睛瞪得溜圆，口水差点流出来，“这么多钱！哥你太厉害了！”
朱福友留下十文钱作为日常用度，将其余的五十文仔细藏好。这笔“巨款”是他的启动资金，绝不能轻易动用。
晚上，他特意去郑老那里，送去了两只用那十文钱买的猪蹄膀和一些新鲜的蔬菜。
“福友，你这是……”郑学寿看着这些东西，有些惊讶。
“郑老，前段时间让您受惊了。一点心意，给您补补身子。”朱福友诚恳地说，“您放心，药粉的事我已经彻底停了。这是……我帮人跑腿弄了点山货，挣了点辛苦钱。”
他没有细说赵府的事，免得老人担心。
郑学寿看着他明显开朗了不少的神色和带来的东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既欣慰又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收下了东西：“你有心了。只是……凡事还需谨慎，莫要招惹是非。”
“小子明白。”朱福友恭敬应道。
从郑老家出来，朱福友走在清冷的巷子里，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明朗。一次成功的交易，不仅带来了金钱，更带来了信心和视野。
他开始思考，除了云菇，山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山货？药材？野味？如何才能建立一个更稳定的采集和销售渠道？
篾匠铺的技艺不能丢，那是根本。但这条新的路子，或许能更快地积累起改变命运的第一桶金。
路，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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