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作势欲走，但屁股刚离开椅子，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这次没再翘二郎腿，脸上的嬉笑也收敛了几分
他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
手指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似乎在斟酌措辞
朱高炽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真想要糖吃？盘子里还有，自己拿”
朱高煦却没看那糖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朱高炽，声音也压低了些
“大哥，我不是来捣乱的。就是......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想跟你说说话”
朱高炽放下手中的笔，认真了起来
他这个二弟，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
能让他说出心里不踏实这种话，肯定是真有事
“你说，我听着！”
朱高煦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飘向窗外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大哥，你知道能回去吧？回永乐朝去？”
朱高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沉吟道
“知道啊，楚河之前不是说过这事儿吗？怎么了？在这儿待得不自在？”
“不是自在不自在的问题”
朱高煦烦躁地挠了挠头
“我是说......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朱高炽
“大哥，你别装傻！那本明史，你也看过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汉王高煦谋反......帝怒，命力士以铜缸覆之......燃之逾时，火炽铜熔，高煦死！”
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最后几个字
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
“回去了，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瞻基那小子是你的儿子，是太孙！我呢？”
“我还是那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汉王！等爹......等老头子不在了，等你也不在了......那小子，他能容得下我？！”
朱高煦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我现在每天晚上睡觉，有时候都会梦到那口烧得通红的铜缸！梦到自己被扣在里面，皮开肉绽，活活烤死！那是我亲侄子啊！大哥！”
他猛地抓住朱高炽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朱高炽疼得咧了咧嘴
但他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弟弟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知道我有时候是挺招人烦的，我也知道我有野心......”
朱高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积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倒了出来
“可我没真想跟瞻基抢什么！至少......至少没想落到那个下场！被亲侄子做成瓦罐鸡，遗臭万年！我朱高煦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得那么窝囊，那么难看！”
他看着朱高炽
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近乎祈求的神色
“大哥，你跟我说句实话！要是......要是真回去了，你会怎么办？瞻基那小子......他以后真的会那么狠吗？”
朱高炽反手握住弟弟的手
他的手胖乎乎的，却很稳，很暖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那些关于未来的问题，而是缓缓说道
“高煦，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在北平燕王府，你那时候皮得很，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没少挨爹的揍，每次闯了祸，都是我帮你求情，或者替你背黑锅”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
还是让他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那......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提它干嘛......”
“我记得有一次，你为了逞能，非要驯服一匹烈马，结果被甩下来，摔断了胳膊”
朱高炽继续说着，眼神悠远
“爹气得要拿马鞭抽你，是我扑在你身上，替你挨了好几下，你躺在床上养伤的那一个多月，每天的药，都是我盯着你喝完的，因为你嫌苦，总想偷偷倒掉”
朱高煦低下头，闷声道
“......记得”
“我们是亲兄弟，高煦”
朱高炽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无比郑重
“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你的功劳，更知道......你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朱高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敢保证未来一定会怎样，史书上的字，也不会因为我们的意愿而改变，但是，高煦，只要我朱高炽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是你大哥，我就绝不会让书上写的那种事情发生！”
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胖胖的脸上此刻充满了长兄的威严和担当
“我管不了千秋史笔，也未必能管得到儿孙后世怎么想”
“但我能管得了现在，管得了我在的时候！瞻基那小子，我会教他，我会管他！他要是敢有那种心思，不用你动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我打断他的腿！”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
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跟他平日温吞的形象大相径庭
朱高煦怔怔地看着大哥，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
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维护和决心
大哥没有空口白牙地保证未来一定平安无事
但这份只要我在，就绝不允许的承诺
却比任何空头支票都更有分量
他鼻子忽然有点发酸，猛地别过头去
粗声粗气地说
“......得了吧你，就你这身子骨，还打断别人的腿？先把你自己的肥肉减减再说吧！”
话虽如此，他紧绷的肩膀却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
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朱高炽看他这样，知道他的话听进去了
也松了口气，恢复了平时那副模样，笑骂道
“滚蛋！老子这是富态！你懂个屁！”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隔阂依然存在，未来的阴影也并未完全散去
但那份基于血脉的亲情和信任，在这一刻得到了加固
朱高煦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语气轻松了不少
“行了，不耽误你这位财神爷拯救苍生了！我找老头子切磋去，泄泄火！”
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朱高炽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笔，目光却变得更加坚定
他不仅要打理好眼前的钱粮，更要为这个家
为这些让他操心的兄弟子侄，谋划一个尽可能安稳的未来
这条路，注定不会轻松，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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