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诊科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陆宇逐渐适应了魏老师雷厉风行的节奏，也见识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病例。从醉汉的胡言乱语到农药中毒的紧急洗胃，从严重创伤的初步处理到心脑血管意外的生死时速，每一天都像在实战中淬炼。
这天傍晚，交接班刚过，急诊大厅的自动门猛地被撞开，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呼喊和哭叫。
“医生！快！快看看我儿子！”
几个壮实的男性和一位哭哭啼啼的妇女，几乎是拖拽着一个年轻男子冲了进来。那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头发凌乱，眼神涣散而狂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语，时而尖叫，时而对着空气怒骂。他奋力挣扎着，手臂和脸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
“怎么回事？”分诊台的护士立刻上前询问，同时警惕地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儿子……他……他精神病犯了！在家里砸东西，还要打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弄过来！”其中一个年长的男性，大概是父亲，气喘吁吁地解释，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
“精神行为异常，有冲动伤人倾向”——这个信息立刻通过分诊护士传递到了抢救室。
魏医生正在处理一个消化道出血的病人，闻讯眉头一皱，对旁边的陆宇快速交代：“小陆，你去初步看一下，注意安全，保持距离！ 我马上过来。”
陆宇心头一紧。这是他轮转以来，第一次独立面对有明显攻击倾向的精神疾病患者。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忐忑，走了过去。
家属试图将年轻男子按在平车上，但他力大无穷，剧烈地扭动身体，嘶吼着：“放开我！你们都是坏人！要害我！有鬼！有鬼跟着我！”
他的眼神完全没有焦点，充满了被害妄想的恐惧和莫名的愤怒。
陆宇没有贸然靠近，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约一米五以外），尽量用平和、不带威胁的语气开口：“你好，我是这里的医生。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哪里不舒服？”
那男子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陆宇，眼神像受困的野兽，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你是他们派来的！你想给我打毒针！滚开！”他一边吼叫，一边挥舞着被家属勉强按住的手臂。
“我们没有恶意，是想帮助你。”陆宇继续尝试沟通，但内心知道，在患者急性发作期，逻辑沟通往往是无效的。他迅速观察着患者：除了明显的精神症状，似乎没有明显外伤（除了他自己抓挠的痕迹），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那种潜在的暴力倾向，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患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父亲的控制，一拳就朝着离他最近的母亲挥去！
“小心！”陆宇惊呼，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但距离稍远。
幸好旁边的另一位家属反应快，一把拉开了几乎吓傻的母亲。拳头擦着母亲的衣角掠过。
这一下，彻底打破了短暂的僵持。患者像被激怒的狮子，更加狂躁，开始无差别地攻击靠近他的人，平车被他踹得砰砰作响。
“约束！需要保护性约束！”魏医生沉稳而急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处理完手头的病人，快步赶来，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男护士和一名保安。
“家属请暂时离开一下！”魏医生果断命令，同时示意陆宇，“小陆，准备镇静药物，氟哌啶醇 5mg 肌注！快！”
场面瞬间变得紧张而有序。男护士和保安经验丰富，利用专业的技巧和人数优势，在尽量不伤害患者的前提下，迅速将其有效地约束在抢救床上。患者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和咒骂。
陆宇不敢怠慢，立刻冲向抢救室的药柜，核对药名、剂量，迅速抽取了氟哌啶醇注射液。他的手很稳，但心跳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有攻击行为的病人使用强镇静药物。
在魏医生的监督和护士的协助下，药物被顺利注射。
几分钟后，患者的挣扎和嘶吼声逐渐减弱，眼神变得迷茫，最终昏睡过去。抢救室里紧张的气氛这才稍稍缓解。
魏医生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对惊魂未定的家属开始详细询问病史。陆宇在一旁记录，了解到这位患者既往有“精神分裂症”病史，平时服药不规律，这次是受了一点刺激后突然急性发作。
“这种情况很危险，不仅对家人，对社会，对他自己也是。”魏医生语气严肃地对家属说，“急性期过后，必须尽快联系精神卫生中心，进行系统治疗，严格遵医嘱服药。”
处理完这个病人，将其转入留观区等待进一步处理（联系专科医院转诊）后，魏医生看向陆宇，目光锐利：“刚才表现还行，知道保持距离，没贸然上前。记住，在急诊科，保护自身安全是第一位的。面对这类病人，同情心要有，但警惕性绝不能少。你的每一个判断和动作，都关系到你自己和周围人的安全。”
陆宇重重地点了点头，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患者挥拳的那一幕还在他脑海中回放。如果他站得再近一点，或者贸然上前安抚，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经历，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急诊科面对的，不仅是生理上的疾病，还有心理和精神层面的狂澜。这要求医生不仅要有扎实的医学知识，还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冷静的判断力、有效的沟通技巧（即使在沟通无效时也知道如何应对），以及最重要的——强烈的自我防护意识。
他看向留观区那个在药物作用下暂时安静下来的年轻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是被疾病囚禁的灵魂，是家庭的伤痛，也是急诊科医生必须冷静面对并妥善处理的，无数难题中的一种。
前方的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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