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沿街叫喊,嗓子都快冒烟了,街面上却依旧死寂一片。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黑灯瞎火,若不是偶尔从哪扇门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孩童啜泣,
又好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那哭声戛然而止,真叫人以为这偌大的街巷早已空无一人。
喊话的兵士们渐渐停了嘴,互相瞅了瞅,脸上的油彩也掩不住此刻的尴尬。
有人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娘的,咱们这又是杀人放火,又是画得跟鬼判官似的,寻常百姓谁敢露头?
怕是都把咱们当吃人的妖魔了!”
张夜眼也急了,扯着嗓子又吼了几声“天军放粮”,
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静,连那点细微的动静都彻底消失了。
他重重一跺脚,明白光靠喊是没用了,赶紧扭头对一个手下吩咐:
“快!骑马去南门,把这里的情形原原本本回禀大当家的,请大当家定夺!”
那战士应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朝着南门方向疾驰而去。
南城门下,钟擎正对着面前一群人发火。
一个身材雄壮的老汉领着百十个村民,个个都低着头,
老汉两只大手还拄着一柄铡草用的大铡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任由钟擎的吐沫星子喷在脸上。
这个老汉正是李火龙的父亲李老龙。
“本座出发时怎么跟你们说的?
让你们守好陈家堡!你们跟出来想干啥?你们又能干啥?啊?”
钟擎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火气,
“这大同镇里的官军都打不过这些乱兵,你们拎着锄头铡刀就能了?简直就是瞎胡闹!”
他唰的抬起手,指向躲在老汉身后的赵老二和赵小四:“还有你们俩!”
钟擎瞪着眼睛扫过赵家兄弟:
“这老汉年纪大不懂事,你们两个年轻的也不懂事?
你们知道这鬼地方有多凶险?咋的,吃了两顿饱饭,胆子也跟着养肥了?”
站在钟擎身后的李火龙,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老爹会带着一帮乡亲跟过来,这简直是给大当家添乱。
一旁的赵震天倒是暗自庆幸自己老爹没来,可看着自己两个不争气的兄弟,也是一肚子火,狠狠瞪着他们。
钟擎正要继续训斥这群不知轻重的村民,街面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战士飞马赶到近前,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钟擎身边,
低声将城内百姓因恐惧不敢出门领粮的情况迅速汇报了一遍,
特别提到百姓可能是被辉腾军战士的装扮和之前的行动吓住了。
钟擎听完,两个眉毛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心里咯噔一下,光顾着打仗,把这茬给忘了。
老百姓看见他们这又是鬼画符又是动刀枪的,哪敢出来。
他暗自琢磨,以后不能光自己拿主意,得赶紧培养起几个参谋,
以后一起商量着来,不然总得出纰漏。
他正低头想着,赵震天已经凑到那战士跟前小声问清了缘由。
一旁拄着铡刀的李老龙也竖着耳朵听明白了,他一拍大腿,这有啥难的!
哄老百姓出门,他最有办法了,实在不行,砸门进去拖也得把人拖到粮仓!
李老龙刚要张嘴,他身后钻出来那个机灵小子狗蛋。
狗蛋抢在前头,举着手对钟擎说道:
“钟大当家的,让俺们几个去吧!俺们就是本地人,保准能把乡亲们都叫出来!”
钟擎眼睛马上就亮了。
对啊,这事让狗蛋这些地头蛇去办最合适。
他高兴地拍拍狗蛋的肩膀:“行!这事就交给你们。办好了,我亏待不了你们。”
他又瞥了一眼李老龙,“你也跟着去,都是本地乡亲,说话应该管用。”
众人见钟擎脸色缓和,都松了口气,赶紧跟着报信的战士往街上跑去。
没过多久,街上就响起了熟悉的锣声和带着本地口音的吆喝声,
不再是之前当兵的那种吼叫,听着亲切多了。
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还有李老龙的半忽悠半威胁,
百姓们陆陆续续从家里走出来,挎着篮子,背着口袋,
跟着狗蛋、李老龙这些地头蛇,半信半疑地往粮仓方向走去。
这事暂且不表,咱们把镜头对准这大同镇里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
大同镇玄真观地下,那条隐秘的暗道深处,此刻已是另一番景象。
王好贤和几个心腹香主被先前的爆炸和浓烟逼到了绝路。
通道两头彻底塌陷,通气孔也正好就在塌陷的位置,彻底堵死了他们的生路。
空气越来越稀薄,烟雾夹杂着尘土,呛得人肺管子生疼。
这几个人早已没了平日装神弄鬼的从容,脸上混着黑灰和眼泪鼻涕,邋遢的不成个样子。
他们一边用手拼命抠挖着面前的土石,指甲翻裂,十指鲜血淋漓,
一边语无伦次地祈求着他们信奉的“无生老母”,嘶哑地喊着“真空家乡,护佑弟子”的口号。
不远处,王婆子直接挺地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滩血已经发黑凝固。
一块手榴弹的弹片嵌在她的胸口,要了她的命。
王好贤机械地挖着,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自己这几十年的风光。
从一个小香主爬到北方教门数得着的人物,信众万千,连官府都要让他三分。
他心中那“大事”还未成就,那龙椅……他本以为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可挖开的泥土远不如塌下来的多。
希望如同这暗道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
终于,不知是谁先瘫软下去,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紧接着,哭泣声、咒骂声在这狭小空间里回荡起来。
他们到死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用了何种闻所未闻的可怕手段,要将他们在这地底赶尽杀绝。
王好贤也放弃了,背靠着冰冷的土壁滑坐下来。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视线开始模糊,黑暗从四周包裹上来。
在这个时空里,这个曾搅动风云、策划过多次叛乱,
在原本历史中将于天启二年被擒杀的白莲教巨擘,未能等到他命定的结局。
他没能再次掀起波及数省的民乱,没能让大明朝廷为此耗费更多钱粮兵力,更没能实现他那虚妄的帝王梦。
他和他身边这些死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窒息在这条肮脏的暗道里,结束了他蛊惑人心、作恶多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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