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赵震天他娘扑过来,紧紧拉住他的手,
又颤巍巍地摸上他的脸和光溜溜的脑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三儿啊,你这段时日死到哪里去了?
你二哥初四跑回来说你跟着火龙跑了,他也不知你们去了哪里,
娘只当你是被乱兵打死了,娘这双眼睛都快哭瞎了哇!”
老赵头在一旁看着老婆子伤心的模样,又气又心疼,
抬脚就朝赵震天屁股上踹了两下,骂道:“你个不省心的东西!”
赵震天讪笑着揉了揉被踹的地方,拉着他娘的手,扶她坐到院里的石墩上。
他蹲在他娘跟前,把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
从如何如何去了草原,遇上钟擎,如何加入辉腾军,又如何得了这一身装备,都慢慢说了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围拢过来,听着这些如同天书般的故事。
什么能自己跑的铁车,能藏下一座山那么多宝贝的神奇光门,
能喷吐火舌的奇怪铁棍,还有那能吃一辈子的肉罐头……
众人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可看着赵震天这一身从未见过的装扮,摸着那结实古怪的衣料,
再想起刚才那差点闪瞎人眼的“惊雷”,他们又不得不信,只是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赵头却气呼呼地呵斥道:
“那你咋不跟着你那个神仙大当家的,你还回来干啥?回来祸害你俩兄弟啊?”
赵老二一听老爹替他做主,立刻怒视着自己这个三弟。
赵震天赶紧摆手道:“爹!我回来是接你们二老去享福的啊!”
他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这天下眼见着就不太平了,大同镇还不知道要乱到啥时候。
就算朝廷大军来剿,刀枪无眼,难免要殃及周边的村子。
这次我们大当家亲自带人来了,就是要接走所有弟兄们的家小。
现在大伙儿都暂时安顿在我把兄弟陈破虏他们村里。”
老头子沉默了,低着头半晌不语。
最后他抬起头,固执的摇头道:
“我不走。祖祖辈辈在这磁炮窑村做了一辈子炮,结果没人赏识。
我就想憋着这口气,做出更好的炮,让那些瞎了眼的人瞧瞧!”
赵震天急了。
他一把取下背着的突击步枪,又掏出一颗手雷,急切地拿到老爷子面前展示:
“爹!您看看这些!就我手里这‘铁棍’喷出的弹丸,比您那土炮又快又准!
这小疙瘩一响,顶得上您一窑的火药!威力不知道大了几百倍!”
旁边的老四好奇地想伸手摸枪,被赵震天一把用手打开:
“别动!这玩意没教过不能碰!乱摸就得像刚才那样出事!”
赵震天看出他爹神色有些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描述起那根“铁管子”迫击炮的威力,说一炮下去,土墙院子都能炸平。
最后他补充道:“儿子现在管着这摊事,就跟大明火器营的把总差不多!”
老赵头听到一根铁管子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眼神闪烁了一下,明显心动了。
赵老二和老四也在一旁连声央求:
“爹,咱就跟着三哥去吧!”
“是啊爹,这地方没法待了!”
老赵头捻着胡子,眉头紧锁,心里天人交战,还是下不了决心。
赵震天这时才发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见到自己大哥的身影,连忙问他爹:
“爹,我大哥呢?怎么没见着人?”
老赵头抬眼看着院子外面的火光道:
“哎呀!刚乱起来那会儿,我想着火龙他家就爷俩,
人手单薄,怕出事儿,就赶紧让你大哥抄近道过去照应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院门外突兀的响起一声爆喝:
“老伙计!老赵头!开门啊!你没出啥事吧?!”
紧接着就是“哐哐”几脚踹在门板上的闷响。
门外那人显然是个急脾气,没等院里回应,又扯着嗓子吼道:
“我说老赵头!你他娘的到底有没有气儿?
吱个声!老子卸你家大门了啊!”
门外似乎还有别人在劝:“爹您轻点,别把门踹坏了……”
老赵头一听这嗓门,赶紧边往门口跑边喊:
“李老龙!老子没事!你个挨千刀的别踹老子的大门!这就给你开!”
他手忙脚乱地抽开门闩,刚把门拉开一道缝,一股大力就从外传来,门被“砰”地推开。
一个身影随之挤了进来。
来人是个极其雄壮的虬髯老汉,看年纪约有六十,
但身板挺直,胳膊粗壮得惊人,一身旧布衫下肌肉贲张。
他豹头环眼,满面虬髯如钢针般乍着,浑身散发着剽悍之气。
最扎眼的是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柄沉重的大铡草刀,刀口在微弱光线下闪着寒光。
此人正是李火龙的父亲,李老龙。
他进得院来,环眼一扫,目光首先落在老赵头身上,
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全须全尾,这才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紧绷的身形略微放松,显然是松了口气。
李老龙环视一圈院子,目光扫过赵家众人,最后扭头瞪着老赵头,咋咋呼呼的吼道:
“我说老赵,你还磨蹭个啥?老子家当都捆好了,就等我儿一声令下出发了!”
这时李火龙也大步迈进院子,朝赵震天打了个手势,示意村里溃兵都已清理干净。
老赵头被他问得一愣:“收拾啥?出、出发去哪?”
李老龙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伸出小棒槌似的手指点着老赵头的鼻子:
“还能去哪!自然是跟着我儿去草原享福啊!咋的?你还舍不得你这破窑洞?”
“可、可是……”老赵头张着嘴,半天憋不出下文。
李老龙顿时须发皆张,手中铡刀往地上一顿:
“可是个屁!你不走就留着等死吧!弟妹、大侄儿们都跟我走!”
说着就要去拉赵震天他娘。
老赵头急得一把拦住:“别别别!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哭丧着脸直跺脚,
“我、我这不是舍不得这祖祖辈辈的基业嘛……你看看,大火都快过来了。”
李老龙冷哼一声,指着村里尚未熄灭的火光:
“烧得好!连你这破窝一并烧了,看你还惦记!”
夜色渐深,老赵头终究拗不过李老龙的暴脾气,在一番半拖半拽下,
草草将家中些许要紧物事并那祖传的几件制炮工具打包妥当。
磁炮窑村幸存下来的几十口人,也各自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默默汇聚成一股人流,在辉腾军战士的护卫下,踏着满地狼藉,向村外行去。
赵震天与李火龙留在最后,李火龙告诉赵震天已经逼问完了那个乱兵的头目,
两人走到奄奄一息的王四狗面前,得到差不多一样的信息后,李火龙面无表情地端起枪,扣动了扳机。
一声短促的枪响过后,王四狗的哀嚎戛然而止,让他彻底成了一条真正的死狗。
两人不再回头,快步追上那支在苍茫夜色中默默前行的队伍,
将身后那片燃烧着余烬、浸透着悲怆与背叛的故土,远远抛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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