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幕玄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格物坊”的门外时,那扇沉重的木门缓缓合拢,将他带来的深夜寒气与我隔绝开来。
寂静,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象征着兵权的玄铁虎符,和那串代表着无尽财富的黄铜钥匙。它们不再冰冷,反而因为被我紧握而沾染上了我的体温,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一个王朝的命运,和一个男人全部的信任。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我给你一支能赢的军队。
这些话,仿佛还回荡在这空旷的房间,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无形的枷锁,将我与这场即将到来的、关乎国朝存亡的血战,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我没有时间去回味那份“废墟盟约”中复杂的情绪。
因为,属于我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来人!”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成为“军备总司”后的第一道命令。声音因为激动与疲惫而微微发颤,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两名一直守在门外的王府亲卫立刻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声如洪钟:“坊主有何吩咐!”
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不再是对太子殿下身边一个特殊女子的好奇与尊敬,而是对真正手握他们生杀大权的“主上”的、绝对的服从。
我将那枚玄铁虎符高高举起,在灯火下,虎符背面的龙纹狰狞而威严。
“持此令牌,立刻传我总司之令!命‘神机营’所属全部工匠,携带所有图纸、工具、以及库存最好的木料、铁料、兽筋,一刻钟内,到‘格物坊’集结!不得有误!”
“再传令,命‘户部’‘工部’车马司,征调城中所有马车,即刻前往宸王府各处财库,凭此钥匙,开启宝库。凡是金银、铜料、精铁、煤炭、木材,所有可用之物,全部给我运到这里来!天亮之前,我要‘格物坊’外的这条街,被物资堆满!”
“最后,去‘将作监’,告诉他们的总管,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我要京城里所有手艺最好的铁匠、木匠、机关匠,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到我面前!”
一连串的命令,不带丝毫犹豫。
两名亲卫先是一愣,似乎被我这雷厉风行的做派惊住了,但看到我手中那不容作假的虎符与钥匙,他们立刻领命,眼中甚至燃起了一丝狂热的兴奋。
“遵命!”
随着他们离去,“格物坊”这座平日里安静的科研殿堂,瞬间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的心脏。
宁静的深夜被彻底撕碎。
无数的火把照亮了通往“格物坊”的街道,急促的马蹄声与车轮的滚滚声响彻云霄。一队队士兵开始封锁周围的街区,一座座平日里紧闭的库房被轰然打开,一箱箱沉重的物资被搬上马车,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向着我这里奔涌而来。
整个京城,都被我这个小小的坊主,以前所未有的权限,彻底搅动了。
当第一批来自“神机营”的工匠们带着满脸的惊疑与不情愿,被士兵“请”到我面前时,迎接他们的,是我早已铺开在巨大实验台上的、堆积如山的金锭和银锭。
“从现在开始,到三天后,你们所有人,都属于‘格物-物坊’。”我踩在一张凳子上,俯视着底下上百名大周最顶尖的工匠,“你们不需要思考任何事,只需要按照我的图纸,执行我的命令。这三天,你们的工钱,十倍。项目完成,所有参与者,官升一级,再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着那些闪着金光的锭子,工匠们眼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与抵触,瞬间被贪婪与渴望所取代。
接下来,是疯狂的三天三夜。
我彻底抛弃了之前所有关于火药与火器的复杂研究。那东西的理论太过超前,从零开始,别说三天,三年都未必能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现有武器的极限改造上。
目标只有一个——射程!
我将自己关在内坊,脑中的【数据之眼】以前所未有的功率高速运转。现代物理学的杠杆原理、空气动力学、材料力学、齿轮结构……无数的知识碎片被我调动、整合,与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进行碰撞与妥协。
一张张图纸在我手中诞生,又被我毫不留情地废弃。
普通的弩,力量来自于弩臂的形变。要想射得远,就必须用更大的力量去拉开更强韧的弩臂。但人力的极限是固定的,我必须借助机械的力量。
“杠杆!用一个省力杠杆来上弦!”
“齿轮!用一组精密的齿轮结构,实现半自动填装与连发!”
“弩箭!重新设计箭簇的形状,减少风阻!箭羽用三棱而非双棱,增加飞行稳定性!”
我的大脑,变成了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无数的模型在脑海中建立、演算、推翻、重来。
整个“格物坊”,都变成了一座不眠的工厂。外坊,上百名工匠在我不断递出的一张张草图下,日夜赶工,锻造声、切割声、打磨声,汇成了一曲钢铁的交响乐。内坊,只有我一个人,被无数的图纸与失败的模型所包围。
两天过去了,我未曾合眼,只靠着最浓的苦茶吊着精神。
一个全新的武器雏形,已经在我手中诞生。我将它命名为——“惊雷弩”。
它拥有一个复杂的、由杠杆和脚蹬组合而成的上弦器,一个普通士兵就能轻松拉开远超制式强弩的弓弦。它还有一个如同心脏般精密的齿轮盒,能够储存十支弩箭,并通过一个简单的扳机动作,实现快速的连续发射。
理论上,它的射程将远超三百步,足以在安全距离外,对蛮族的“神罚之器”进行毁灭性的压制。
但,理论终究是理论。
“总司,不行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匠头,捧着一根刚刚断裂的弩臂,满脸痛惜地冲了进来,“我们用了最好的铁桦木,外面包了三层牛角,用鱼胶粘合,已经是军中最好的工艺了!可是……根本承受不住您设计的那个上弦器的拉力!试了五次,断了五次!”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我冲到外面的试验场,只见地上散落着好几根从中间生生崩断的弩臂残骸。
我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材料。
我的设计,是建立在现代材料学的基础上的。而这个时代的材料,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高强度的、连续的张力!弩臂,这个储存和释放所有能量的核心部件,成了整个设计的阿喀琉斯之踵。
我们甚至尝试了用百炼精钢来打造纯金属的弩臂,但钢材虽然坚硬,却缺乏韧性,在巨大的形变下,要么直接断裂,要么永久变形,无法回弹。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看着工匠们脸上浮现的疲惫与绝望,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倒计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难道,我终究要食言了吗?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内坊,一头栽倒在堆满图纸的椅子上。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那是……那块小女孩给我的,神秘的金属碎片。
我将它从怀中拿出,放在眼前。在昏暗的灯火下,它依旧散发着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暗的光泽。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数据之眼】,启动!最高权限解析!”
嗡——
我的视野瞬间被海量的数据流所覆盖。眼前的金属碎片被无限放大,它的内部结构,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意识之中。
那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种金属晶体结构。普通金属的晶格,在微观层面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混乱与杂质。而这块碎片的内部,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宛如蜂巢般完美的六边形晶体结构,层层相扣,稳定而又充满了某种韵律。
它仿佛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被某种神明,按照最完美的数学模型,精心设计出来的艺术品!
我无法复制这种物质,但我……可以模仿它的结构!
“淬火!”我猛地站起身,冲着外面大喊,“取我库中最好的那块天外陨铁,升起最高的炉温!快!”
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模仿着那种完美的晶体结构,设计了一套全新的、极其复杂的淬火与锻打流程。我将其称为——“淬火重构”。
当那块被烧到金红色的陨铁精钢被取出时,我亲自 c?m起了铁锤。
“第一段冷却,入盐水三寸,默数七息!”
“出水!用小锤,依此方位,敲击三十六下!快!”
“再入炉,升温半刻!然后入油,整体冷却!”
在所有工匠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我像一个疯魔的巫师,指挥着他们对这块精钢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加工。每一次的温度变化,每一次的捶打,都是在用外力,强行改变着它内部的晶体排列,引导着它们向着那完美的“蜂巢”结构去靠近。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那根全新的弩臂被浸入冷水中时,整个工坊都安静了下来。
“滋啦——”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水汽蒸腾,一根通体呈现出暗金色,表面布满了如同星辰轨迹般、天然形成的奇异纹路的弩臂,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给它取名为,“星纹钢”。
当这根用“星纹钢”打造的弩臂被装上“惊雷弩”的试验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上弦!”
在杠杆的辅助下,两个士兵用尽全力,才将那恐怖的弓弦缓缓拉开。弩臂弯曲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它……撑住了!
“放!”
没有对准任何目标,只是一次纯粹的性能测试。
“嘣!!!”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巨响!那不是弓弦的震动,而是空气被瞬间抽爆的声音!
一支特制的弩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影,带着尖锐的呼啸,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了黎明前的夜幕之中。
而试验机上的那根星纹钢弩臂,在释放了恐怖的能量后,稳稳地恢复了原状,表面的星辰纹路,在火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毫发无损。
成功了!
来自“门”背后的、超维世界的碎片,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我完成这不可能任务的、最后的点金石!
我看着那根完美的弩臂,又看了看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扶着冰冷的试验机,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幕玄辰,我没有食言。
一支能赢的军队,它的心脏,已经在我手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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