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的【数据之眼】发生变异后,我便习惯了在观察幕玄辰时,看到那片由悔恨与爱意交织的、燃烧的火海。那成了我理解他无声守护的唯一途径,也成了我们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窥探他人灵魂的、神明般的视角。
直到车队驶入京城的那一刻。
掀开车帘,预想中的繁华喧嚣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压抑。
朱雀大街上,行人稀疏,往日里那些高声揽客的商铺,大多关门闭户。街角巷尾,随处可见一队队顶盔贯甲、手按刀柄的禁军士兵,他们锐利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过路的百姓,那股肃杀之气,让整个京城都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牢笼。
这股压抑的死寂,与通天台下那片被黑气污染的土地,何其相似!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情况不对。”幕玄辰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我的车窗边,声音低沉而凝重。
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刻意避开我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我同样写满不安的脸。我们的力量早已融为一体,对于这种与“门”同源的压抑气息,我们都有着最直观的、也是最糟糕的感应。
果然,我们没有被允许返回东宫,甚至没有回到我名下的“格物坊”。
一队身披玄铁重甲的御林军,在城门口便面无表情地接管了我们的队伍。为首的将领,只是对着幕玄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吐出两个字:“殿下,请。”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通报任何缘由。
这是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于押送的姿态。
在无数道惊疑、恐惧、猜测的目光注视下,我们的车队,径直朝着那座位于帝国中轴线尽头的、巍峨的紫禁城而去。
一路无言。
我能感觉到,幕玄辰周身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冷厉。那片在我眼中燃烧的情绪火海,此刻正掀起惊涛骇浪。那属于“锁”的金色龙气,在他的体内不安地盘旋着,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
而我,只是下意识地,将那个一直安安静静跟在我们身边的小女孩,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皇宫,到了。
但这里,比外面的街道,更加死寂。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放眼望去,宫道之上,除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御林军,竟看不到一个宫女或太监的身影。偌大的皇城,像是一座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华丽坟墓。
我们被直接带到了帝国的权力中枢——太极殿。
当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盘龙的殿门,被缓缓推开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预想过会见到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皇帝。
我预想过会见到朝堂大乱、各方势力剑拔弩张的场面。
但我从未预想过,此刻,站在这座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本应是九五至尊才能踏足的大殿中央,背对着我们,仰望着那张高悬的九龙御座的,会是那个我最不愿意见到、也最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我的父亲——秦威。
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的、代表着一品大员的朝服,头戴梁冠,腰束玉带。仅凭一个背影,便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张与我有着七分相似、却因岁月与权谋的打磨而显得格外深沉冷硬的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丝毫的意外。他只是用一种无比平静、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凝固了。
“黑火妖莲”的首领,那个一手策划了“驻颜膏”阴谋,试图将整个京城拖入毁灭深渊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穿着代表帝国权力巅峰的朝服,站在这太极殿之上?
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看向身旁的幕玄辰。而幕玄辰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作为太子,他比我更清楚,一个外臣,在没有皇帝传召的情况下,私自进入太极殿,是何等滔天的大罪。
可秦威,却站得如此理所当然。
他的目光,平静地从我那写满了戒备与杀意的脸上扫过,在面色铁青的幕玄辰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们身后,那个从始至终都毫无存在感的小女孩身上。
就在他的目光与小女孩那双空洞的眸子对上的刹那。
秦威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震惊、了然、忌惮……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
他,认识这个女孩!或者说,他知道这个女孩的来历!
我心中掀起了更大的风暴,正要开口质问。
秦威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对我的问候,也不是对太子的解释。而是一句平铺直叙、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我们头顶炸响的命令。
“陛下已经‘神游’。”
“神游”?
我的大脑,因为这两个字,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病危的暗语?还是某种……我不敢深想的代称?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也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在那句话落下的瞬间,闪过了一丝与当初赵胤在通天台上,临死之前,一模一样的、对于“门”后存在的、最极致的恐惧!
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我瞬间明白了。
皇帝,根本不是病危。
他恐怕……已经遭遇了不测!与赵胤一样,他的灵魂,被“门”后的东西,拖入了无边的深渊!
不等我从这惊天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秦威冰冷的声音,继续在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钢铁浇铸而成。
“从今日起,太子监国。”
“秦卿,”他将目光转向我,那一声疏离而又充满威严的“秦卿”,像一把刀,瞬间斩断了我们之间那点可悲的血缘联系,“你的任务,就是协助太子,在他彻底被‘锁’吞噬前,找到真正的‘门’,然后……”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任何反驳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关上它。”
轰!
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京城的诡异氛围,皇帝的“神游”,父亲的突然掌权,幕玄辰那岌岌可危的“锁”,我那无法摆脱的“钥匙”宿命……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都被秦威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串联在了一起,化作一张覆盖天地的巨网,将我们每一个人,都死死地网罗其中。
京城的暗流,比我想象的要深,要黑。
而我的父亲,这位我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这场滔天风暴的掌舵人。他将我,将幕玄辰,都毫不留情地推向了风暴的最中心。
而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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