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王谋逆案，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开始，又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收尾。
前一日还搅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后一日，京城就恢复了它作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威严与平静。城门正常开启，街市重归喧嚣，仿佛那场足以颠覆皇权的惊天阴谋，不过是一场被风吹散的噩梦。
只有我知道，这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下，正有多少暗流在疯狂搅动。
勇王倒了，但他不是唯一觊觎那个至高之位的人。他只是最心急、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他的倒台，非但没有让其他人收手，反而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炸开了更猛烈的波澜。
最大的那股暗流，源头直指坤宁宫。
皇后，这位六宫之主，幕玄辰名义上的嫡母，在勇王事发之后，便以凤体抱恙为由，闭宫不出，连带着整个后党都蛰伏了起来，仿佛被太子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
但我手中的这枚玄鸟令，却告诉了我截然不同的故事。
自从幕玄辰将这枚象征着东宫核心机密的令牌交给我之后，我便一头扎进了玄鸟卫那座堪比皇宫秘阁的档案库中。它位于东宫最深处的一座地下石室，终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与冷硬墨迹混合的味道。
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我面前不再是需要揣摩上意的奏折，而是一卷卷用牛皮纸封存的绝密档案。小到京城某个官员的家宅秘闻，大到边境将领的军力部署，桩桩件件，都记录得详尽无比。
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信息。我的手指拂过一行行冷峻的文字，而系统则在我的视网膜光屏上，以惊人的速度将这些文字、图画、人名、事件，转化为结构化的数据。
一个庞大到令人心惊的虚拟沙盘，正在我的脑海中，或者说，在系统的数据库里，被一点点地构建起来。
光屏上，代表着朝堂各方势力的节点，如星辰般密布。
最中央，是代表皇权的金色节点，明亮却孤立。围绕着它，代表太子党的青色光点与代表皇后党的赤色光点，形成了两股最庞大的星云，彼此对峙，互相渗透。而在它们周围，还散落着无数或明或暗的灰色节点，他们是那些摇摆不定的中间派，是墙头草，也是决定天平最终倒向何方的关键砝码。
勇王那颗曾经一度亮如骄阳的紫色星辰，如今已经黯淡下去，变成了一颗毫无生气的死星。但他熄灭前迸发出的能量，却让整个星图的引力结构发生了剧变。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赤色的星云，正在以一种极为隐蔽的方式，加速扩张着。
“秦女史，殿下让您歇息片刻，用些参茶。”
明总管的声音将我从数据的海洋中唤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冰冷的石室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烛火都已换过了一轮。
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殿下呢？”我轻声问道。
“殿下正在书房批阅奏折。”明总管恭敬地回答，“还说，让您不必急于一时，有些事，欲速则不达。”
我心中一凛。
幕玄辰这是在敲打我。
他将玄鸟令给了我，看似是放权与信任，实则也是一场严苛的考核。他没有给我任何明确的指令，没有告诉我需要查什么，也没有设定任何期限。
他只是把我放在了这个位置上，然后，静静地看着。
他想看我能从这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找出什么。他想看我这把“刀”，在获得了更大的权限之后，刀锋是否依旧锐利。
我对他道了谢，却没有离开。我只是将那碗温热的参茶放在一旁，目光重新投向了桌案上的卷宗。
接连三日，我几乎都泡在了这里。
系统光屏上的人物关系网络模型已经初具规模。每一个与后党有关联的官员、将领、富商，都被我用红线标记了出来。他们的升迁履历、家族姻亲、财富来源、门生故旧……所有的一切都被系统量化分析，计算出他们与后党的“关联度”和“忠诚度”。
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赤色大网，我只觉得一阵心悸。
这张网，比我想象的要庞大得多，坚韧得多。勇王的倒台，不过是撕裂了这张网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它的主体，依然牢牢地掌控着大周王朝的半壁江山。
幕玄辰的处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艰难。
然而，这张网虽然巨大，却也因为皇后的闭门不出，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所有被我标记为高危目标的红点，都安分守己，看不出任何异动。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后党真的被震慑住了？
不，绝不可能。
越是平静，越说明有更深的阴谋在酝酿。毒蛇在咬人之前，总是会把身体盘绕起来，耐心地等待最致命的时机。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再只盯着那些朝堂上的大人物。我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更细枝末节的情报上。东宫的采买记录、侍卫的换防名册、内侍的家庭背景……这些信息在玄鸟卫的档案里，都只被归为最低的“丙”级，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
我一页页地翻阅，系统一条条地录入。
时间在烛火的跳动中缓缓流逝，就在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之时，系统光屏的角落里，忽然弹出了一条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警示。
那是一条来自玄鸟卫安插在京城内的“坊探”所记录的市井传闻。
【记录：东宫膳食监采买管事刘顺，其幼子刘安，近日入‘锦绣阁’为学徒，月钱三两，远超市价。】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刘顺，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他是东宫的老人，负责采买每日所需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为人老实本分，在东宫任职超过二十年，从未出过差错。
而“锦绣阁”，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以用料奢华、款式新颖闻名于贵胄圈。
更重要的是，它的东家，姓张。
是当朝国舅，皇后的亲弟弟。
我立刻在系统光屏上调出了刘顺的资料。
【人物：刘顺】
【职位：东宫膳-采买管事】
【关联风险：低】
我又调出了“锦绣阁”的资料。
【机构：锦绣阁】
【背景：国舅张家产业】
【关联派系：后党】
【关联风险：高】
我深吸一口气，在光屏上伸出手指，在刘顺和锦绣阁之间，画下了一道连接线。
就在这条线生成的一瞬间，系统沉寂的界面上，警报声骤然响起！
原本代表刘顺的那个毫不起眼的绿色光点，在与代表锦绣阁的红色节点连接之后，颜色瞬间被侵染，变成了刺目的、代表着极度危险的深红色！
同时，一条全新的逻辑链，被系统自动推演了出来：
【刘顺（东宫膳食采买）→ 儿子入职 → 锦绣阁（后党产业）→ 人情\/收买 → 控制东宫饮食来源 → 投毒\/制造事端】
我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这是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恩惠”。
一个管事的儿子，在国舅爷的产业里找了份体面的工作。这件事，就算被人知道了，也只会当成是国舅爷礼贤下士、体恤下人的美谈。谁会把它和一场针对储君的阴谋联系在一起？
太隐蔽了，也太恶毒了！
他们放弃了直接安插人手这种容易暴露的方式，而是选择从外部，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段，腐蚀、控制东-宫内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无比致命的环节。
如果不是系统的存在，就算玄鸟卫的情报网再严密，也不可能将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更不可能将其定义为“致命威胁”。
我看着光屏上那个疯狂闪烁的红点，它就像一颗刚刚被种下的毒瘤，现在还很微小，可一旦让它生根发芽，后果不堪设想。
水面之下那无声的涟漪，终于被我捕捉到了。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悄然逼近。而这一次，它直接对准了幕玄辰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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