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像一只充满电的蜂鸟，投入到李阿婆宣传片的工作中。她反复观看从云南带回的素材，试图捕捉最能打动人的瞬间。最终，她将目光锁定在李阿婆展开染布时，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混合着期待与欣慰的笑容上。
“有了！”她打了个响指，灵感迸发，“主题就叫‘阿婆的彩虹魔法’！”
她构思的短片节奏明快：开场是李阿婆布满皱纹的手特写，接着快速切换扎结、入染、清洗的镜头，配以活泼跳跃的电子音乐。在展开成品、蓝白花纹绽放的瞬间，画面突然转为慢镜头，捕捉阿婆那个珍贵的笑容，同时屏幕上炸开一行俏皮的艺术字：“你笑起来真好看，像蓝白色的彩虹！”结尾是阿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头摆手，画外音是赵小满自己配的、模仿热门短视频的腔调：“快来阿婆的魔法实验室，解锁你的专属彩虹吧！”
为了这个结尾，她软磨硬泡，才让李阿婆配合着做出了那个摆手的动作。她觉得这能让阿婆显得更亲切、更“萌”。
熬了两个晚上，粗剪版终于完成。赵小满难掩兴奋，在周一的例行晨会上，她迫不及待地将视频投屏给大家看。
“各位老板，请看VcR！”她语气雀跃。
短片播放时，周锐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律动，嘴角带着笑意，不时点头。视频结束，他第一个发言：“不错！节奏感强，有记忆点，特别是最后那句slogan和阿婆摆手的互动，很有网感，容易引发模仿和传播。我看行！”
赵小满脸上绽开笑容，期待地看向林砚和沈砚心。
林砚观看着，觉得有些地方似乎过于“跳脱”，但考虑到面向的年轻受众，整体方向似乎没问题。她将目光投向沈砚心，想听听他的意见。
沈砚心从视频开始播放起，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当看到阿婆那个被慢放、配上文字的笑容时，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会议室里短暂的安静被沈砚心冰冷的声音打破：“我反对。”
三个字，像冰块砸进温水里。赵小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为什么？”周锐不解，“沈老师，这片子明显能吸引年轻人关注啊。”
沈砚心没有看周锐，目光直视着赵小满，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你把李阿婆当什么？马戏团里表演戏法的猴子？还是游乐园里招揽顾客的玩偶？”
赵小满的脸一下子白了：“沈老师，我没有……”
“‘彩虹魔法’？‘解锁专属彩虹’？”沈砚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扎染这门技艺，它的历史、它的工艺复杂性、它背后人与自然材料的相处哲学，在这些轻佻的词汇和快节奏的剪切里，还剩下多少？你关注的只是那个‘笑容’，那个可以被你用来制造‘萌点’的表情。但你有没有问过阿婆，她为什么笑？她笑的是自己守了一辈子的东西，终于被人看见？还是仅仅因为被你们要求对着镜头摆手，而感到局促和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技艺本身被简化成了背景板，成了衬托你那个‘彩虹魔法’的噱头。这是对技艺的不敬，对传承人劳动和尊严的轻慢。如果我们用这种方式去‘吸引’关注，吸引来的，会是真正尊重它、想要了解它的人吗？还是只是一群追逐短暂新奇感的看客？”
赵小满被这一连串的质问打得措手不及，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地辩解：“我只是想让更多人觉得它有趣，想来试试……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沈砚心寸步不让，“‘非遗纪元’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多想’！想每一个细节背后传递的价值信号！想我们究竟在为什么东西摇旗呐喊！”
周锐忍不住插话：“沈老师，是不是过于上纲上线了？宣传片的功能就是吸引眼球，先把人引来，深度内容可以后续再渗透嘛！”
“第一印象一旦形成，就难以扭转。”沈砚心转向周锐，语气依旧冷硬，“如果最初吸引他们的是‘魔法’和‘萌’，当他们发现背后是需要耐心和尊重的、沉甸甸的技艺和文化时，落差感会让他们迅速离开，甚至产生反感。我们在用自己的手，制造未来的口碑危机。”
会议室内气氛降至冰点。赵小满低着头，强忍着眼泪。周锐一脸不以为然。林砚看着这一幕，知道这是团队组建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化理念冲突，处理不好，会留下深刻的裂痕。
她没有立刻表态支持任何一方，而是平静地开口：“小满的初衷是好的，希望用创新的方式吸引年轻人。沈老师的担忧也有道理，我们需要确保传播的基调和底线。”
她看向赵小满：“小满，沈老师的话虽然重，但指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的宣传，是否在为了‘有趣’而牺牲了‘真实’与‘尊重’？阿婆的那个笑容，是自然的流露，还是我们设计出来的‘表演’？”
赵小满咬着嘴唇，回想拍摄时的情景，阿婆确实在摆手时显得有些无措。她沉默了。
林砚又看向沈砚心：“沈老师，我们也需要理解，完全曲高和寡的传播，无法实现我们‘被更多人看见’的目标。如何在保持文化尊严的前提下，找到更易于接受的表达方式，这是我们共同要探索的课题，不能简单地一棒子打死。”
她做出了决断：“这个视频，需要修改。节奏可以保留快慢结合，但音乐要重新选择，更贴合技艺的沉静气质。解说词和字幕要重新撰写，重点讲述扎染的原理和阿婆的故事，去掉‘魔法’、‘解锁’这类过于娱乐化的词汇。阿婆的镜头，用她自然状态下的工作和笑容，那个设计的摆手动作去掉。”
她最后对赵小满说：“小满，你跟着沈老师，重新梳理一下扎染的文化要点。了解得越深，你才能找到真正打动人、又不轻浮的表达方式。这次，就当交学费了。”
赵小满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我知道了，林总。沈老师，对不起，我会改的。”
沈砚心见她态度诚恳，神色稍霁，淡淡地“嗯”了一声。
风波暂时平息，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理念摩擦后的焦灼气味。林砚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如何把握那条微妙的“度”，将是“非遗纪元”在传播路上，始终需要面对的核心命题。
第4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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