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星隐之人与道心之问
意识在无边黑暗中沉浮，仿佛漂泊在冰冷死寂的星海。剧痛、疲惫、真元枯竭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试图将韩小厉的残存意识吞没。但他道心深处，一点不灭的灵光，如同辰九那柄断剑残留的意志，始终坚守，指引着归途。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一丝微弱的感知率先回归——是冰冷坚硬的触感，身下是粗糙的岩石。随后，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味，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这在此前荒芜的坠星涧是难以想象的。最后，听觉也渐渐恢复，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能量乱流嘶鸣，近处还有……篝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有人！
韩小厉心中警兆顿生，但他没有立刻睁眼，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维持在昏迷时的微弱状态。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亦或是最谨慎的伤者，将刚刚恢复的微弱神识内敛到极致，仔细感知着自身和周围的环境。
伤势依旧沉重，但似乎得到过初步的处理，体内那股因强行催谷和血遁带来的毁灭性反噬被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外力暂时压制住了，虽然距离恢复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恶化。真元空空如也，三色金丹黯淡无光，旋转缓慢。
他此刻正躺在一个干燥的山洞中，身下垫着不知名的柔软干草。不远处，一堆小小的篝火跳动着，驱散了洞中的寒意和部分湿气。篝火旁，坐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身影，背对着他，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削，正借着火光，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块巴掌大小的、布满孔洞的奇异石头。此人气息晦涩，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非肉眼看见，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韩小厉无法准确判断其修为，但能感觉到，此人绝不简单，至少远超金丹初期。
是敌是友？
韩小厉心中飞速盘算。若是敌人，以其能在这危险重重的坠星涧找到并带走昏迷的自己，其实力绝非自己能抗衡，此刻醒来与否意义不大。若是友……在这灵界，他孑然一身，何来的友？莫非是巡天盟其他人？还是……
他想到了天机玉简的指引。“隐”，或许不仅仅指地方，也指人？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那灰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并未回头，只是用一种平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既然醒了，便不必再装睡。你神魂之伤不轻，强行内敛神识，于恢复无益。”
声音平淡，没有杀气，也没有热情，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韩小厉知道无法再伪装下去，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动作有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灰袍人。
灰袍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他面容普通，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年纪，脸色带着一种常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片星海，此刻正平静地打量着韩小厉，目光在他身边那柄依旧紧握的斩道剑上停留了一瞬。
“多谢前辈搭救之恩。” 韩小厉声音沙哑地开口，语气不卑不亢。
灰袍人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块奇异石头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石头的孔洞，仿佛能从中聆听到什么。“碰巧路过，见你尚有生机，顺手而为。你能在风罡和熔渊火煞的追击下逃出生天，倒是有些本事。”他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让韩小厉心中微凛。
此人不仅知道风罡，还知道熔渊火煞！他当时果然在场，或者说，事后探查过现场？
“前辈认识那缉风卫？” 韩小厉试探着问道。
“巡天盟的鹰犬，认得几个，不熟。” 灰袍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似乎对巡天盟并无好感。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韩小厉，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直视其丹田气海，“你的金丹……很奇特。三色流转，隐含开天、辟地、终结之意……这般剑道，闻所未闻。”
韩小厉心中一紧。此人眼力太过毒辣！他沉默不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灰袍人也不在意，继续道：“你昏迷时，周身除剑意之外，尚有一丝微弱的‘星寂’之意缠绕，虽非你本源，却与你剑意有短暂交融的痕迹……你见过‘辰九’的埋剑之地？”
果然！此人知道辰九！他口中的“星寂之意”，正是辰九断剑残留的意志！
韩小厉心念电转，意识到这灰袍人很可能与辰九，或者说与“星陨卫”有关。天机玉简指引他来此，莫非真正的目的，就是遇见此人？
“晚辈无意中闯入一处星骸内部空间，得见一位名为‘辰九’的前辈埋剑之所，感其剑意悲壮，心生敬意，观摩感悟，受益匪浅。” 韩小厉斟酌着词句，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灰袍人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追忆，似是感伤。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辰九……他是星陨卫最后的坚守者之一。你能感受到他的‘星寂’，证明你与星辰有缘，剑心亦非纯粹杀戮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直视韩小厉的双眼：“那么，告诉我，剑修韩小厉，你持剑为何？你那一身惊世剑术，所求为何？”
这是一个直指道心的问题！不同于以往任何对手的质问或嘲讽，这灰袍人的问题平淡，却带着一种拷问灵魂的力量。
韩小厉微微一怔。持剑为何？所求为何？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凡尘界河边捡到锈剑时的懵懂与坚信；宗门大比上一剑劈开法宝洪流时的畅快与力竭；古剑域中被追杀时斩断联系、破空跑路的决绝；黑风隘口面对魔族时那冰冷的收割；以及……面对辰九断剑时，感受到的那份守护与不屈。
是为了变强？是为了不受欺辱？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的路，始于说书先生的故事，始于对那三式虚无缥缈剑招的痴迷。一路行来，他不断印证，不断领悟，剑意从雏形到凝聚，从单一到尝试融合。他似乎一直在追寻着剑的极致，力量的巅峰。
但此刻，面对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那些答案，似乎都还不够。
他沉默着，山洞中只剩下篝火噼啪的声音。
许久，韩小厉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坚定，但深处似乎又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晚辈不知终极所求为何。但我知道，我的剑，当能斩开我前行的一切迷障与阻碍（开天）；当能断绝缠绕于我身的因果与枷锁（辟地）；当能了断所有阻我道途之敌（杀人）。至于最终指向何方……晚辈愿持此剑，一路斩下去，直至看清答案的那一天。”
他没有给出宏大的誓言，没有虚伪的标榜，只是说出了此刻最真实的想法——他的道，就在脚下，在他的剑锋所指之处。以手中之剑，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直至明悟本心。
灰袍人听着他的回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表情，那是一种介于惊讶和了然之间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韩小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以剑斩道，直至明心……倒是有趣。”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轻轻颔首，“也罢。你伤势未愈，便在此处静养几日。此地有我布下的隐匿阵法，风罡短时间内寻不到这里。”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韩小厉，重新低头沉浸在那块奇异的石头之中，仿佛刚才那番直指道心的问答从未发生过。
韩小厉心中稍定，至少暂时看来，此人并无恶意。他依言重新闭目，开始全力引导体内微弱的真元，配合灰袍人留下的那股温和药力，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山洞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一个神秘的灰袍人，一个重伤的年轻剑修，在这坠星涧的隐秘角落，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韩小厉知道，这次重伤的恢复，或许将是他金丹初期阶段最后一次重要的沉淀。而那位神秘的灰袍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星陨卫”的线索，似乎正为他揭开灵界更深层秘密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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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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