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几乎是瞬间惊醒。
他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看到秦玥冷静的眼神，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慌乱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责任感占据了上风。
他迅速起身，按照之前王稳婆反复叮嘱过的步骤，动作轻柔却有条不紊地将一个软枕垫在秦玥腰下，将她下身稍稍抬高。
然后，他快步走到门外，压低声音，对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吩咐下去：
厨房立刻准备易克化的吃食；
烧足热水；
速去请王稳婆和阿依过来；
原本宁静的清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被打破。
整个刘府顿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圈忙碌的涟漪。
苏秀音早已提前请好的弥州本地接生好手，黄稳婆，也提着箱子匆匆赶来。
产房很快布置妥当，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刘昌紧紧握了握秦玥的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也被王稳婆以“产房血腥，男子不宜久留”为由，“请”了出去。
院子里，刘昌、秦阳、隋父、阿土等男眷聚在一起，听着里间隐约传来的秦玥压抑不住的痛呼声，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昌站在那里，身体绷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忽然，当听到秦玥一声尤其痛苦的叫喊时，他的眼圈瞬间红了，积蓄了许久的担忧、心疼、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秦阳本来也想哭，可一扭头看到女婿哭得如此凄惨，他反倒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了，赶紧上前两步，拍着刘昌的肩膀，笨拙地安慰道：
“好孩子，别哭，别哭！玥儿她……她一定没事的。王稳婆和黄稳婆都是经验老道的，阿依也在里面看着呢，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产房内，秦玥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所淹没。
除了痛，她几乎感受不到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用力，再用力，尽快将孩子生出来，结束这无边的痛苦。
王稳婆见秦玥脸色发白，气息紊乱，在胡乱用力，连忙俯身在她耳边，用沉稳有力的声音指导：
“好玥儿，我知道你痛，痛得很。但现在宫口还没开全，还不是拼命用力的时候。”
“你得忍着，跟着婆婆的节奏呼吸，对，吸气……慢慢呼……保存体力，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快了，就快了！”
一旁的黄稳婆也检查了一下情况，抬头附和道：
“王姐姐说得对，少夫人，您再坚持一下，现在胡乱使劲容易造成撕裂，后面更遭罪。跟着我们的指引来。”
秦玥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鬓发，但两位稳婆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跟着王稳婆的指令调整呼吸。
阵痛的间隙，阿依见秦玥唇色发白，显然力气消耗巨大，赶紧端来早就备好的参汤，小心地喂她喝下几口。
温热的参汤带着一股暖流滑入腹中，仿佛给虚脱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新的力量。
又一阵极其猛烈的宫缩袭来，王稳婆用手探了探，眼睛一亮，高声道：
“好了，宫口开全了。玥儿，现在听我的！吸气——憋住气——往下用力，对，就这样，把力气往下面使。”
秦玥凝聚起刚刚恢复的一些力气，配合着王稳婆的号令，拼命向下用力。
那是一种耗尽生命般的努力，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挤压出去。
“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再加把劲！就快出来了！”王稳婆激动地喊着。
秦玥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只觉得身下一股热流涌出，伴随着一种骤然轻松的感觉，仿佛一个沉重的包袱终于被卸了下去。
紧接着，“哇——！”一声响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划破了产房内紧张凝滞的空气，也传到了外面焦急等待的众人耳中。
黄稳婆手法利落且沉稳，取出用开水煮过的剪刀，小心而精准地剪断那连接了母女十个月的脐带。
她仔细检查了胞衣，确认已完整娩出，无任何残留，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随即，她用温热的加了消炎止血药草的水，拧干柔软的棉帕，极为轻柔地为秦玥清理下身。
随后换上干燥洁净的产褥，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老练的细致与对产妇的体贴。
阿依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待黄稳婆处理妥当，她立刻上前，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秦玥虚软的腕脉上，凝神细察。
感受到脉象虽虚浮无力，却节奏渐稳，并无凶险之兆，她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
她走到桌边，提笔蘸墨，略一思忖，便写下一张温补气血、固本培元、兼有化瘀之效的产后调理方子，交给一旁候命的小丫鬟，低声嘱咐：
“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火候要足，煎好了立刻送来。”
另一边，王稳婆已经将那哇哇大哭的小丫头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用温度适宜的温水小心擦拭婴儿娇嫩的肌肤，扑上细腻的滑石粉，再用柔软透气的红色细棉布襁褓，将小家伙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红扑扑的小脸。
然后，她抱着这小小的襁褓，走到床边，轻轻放在秦玥的枕畔，让她稍一侧头，就能看到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秦玥极度疲惫，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她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个近在咫尺的小人儿脸上。
小家伙的眼皮有些浮肿，小嘴巴微微噘着，皮肤红润却带着褶皱，像个小老头。
但那乌黑浓密的胎发，和不停眨巴着的眼睛，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秦玥看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奇异感觉，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一种初为人母的陌生情愫。
这就是在她身体里孕育了漫长时光，终于降临人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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