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过赫舍里府庭院中的花草，也悄然送来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由云翠小心翼翼地呈到了舒云面前。
笺上只有寥寥数字，约她三日后酉时，于城西一处僻静的私家园林“沁芳园”相见。
字迹是舒云熟悉的、属于那位“王爷”的沉稳笔触。她的心，在看到这短笺的瞬间，便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握着笺纸的指尖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她妥善收在柜中的那个檀木盒子。
三日后。
沁芳园果然清幽，假山亭榭，曲水流觞，布置得极为雅致，却不见半个闲杂人影，显然是提前清了场。
舒云带着云翠踏入园中时，玄烨已负手立于水榭之中，背对着她，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常服，颜色却是更显清俊的月白，少了些许平日的威压，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风流。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触及她身影的刹那，便如同被点亮了一般，唇角自然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
“你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舒云微微屈膝：“王爷。”
云翠识趣地退到远处廊下等候。
水榭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和池中偶尔的鱼跃声。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
舒云垂着眼，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而专注，让她几乎无所遁形。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一直捧在手中的那个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玄烨目光落在盒子上，带着一丝疑惑。
“前些时日……多谢王爷相助。”舒云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妾身……别无长物，唯有针线尚可……聊表谢意，望王爷……莫要嫌弃。”
玄烨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接过盒子，指尖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那件天青色的软缎里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锦缎上，颜色清雅，针脚细密匀称，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泛着细腻温润的光泽。
是他之前猜疑过又半开玩笑讨要过，她却红着耳朵未曾回应的那件！
她竟然……真的是给他的！还在今日，送给了他！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玄烨淹没！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这分明是她心意的回应！是她紧闭的心门，终于为他敞开的证明！
他拿起那件里衣，指腹珍惜地抚过那细密的针脚，感受着布料柔软的触感，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丝缎，触摸到她灯下缝制时专注而温柔的神情。
胸腔里被一种滚烫而饱胀的情绪填满，让他几乎有些哽咽。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他的喜悦如此直白，如此热烈，毫不掩饰。
舒云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看着他小心翼翼捧着那件普通里衣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一股暖流伴随着酸涩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然而，长久以来的谨慎和那份深藏的不安，还是让她在感动之余，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她抬起眼，迎上他炽热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王爷……待舒云，究竟有几分真？”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些大胆。可她必须问。
她已迈出了这一步，将自已的心意寄托于这件衣衫之上，她需要知道，他这番深情背后，究竟是王孙贵胄一时兴起的游戏，还是……真的有几分真心。
玄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他看着她眼中那清晰的忐忑、挣扎和寻求确认的渴望，心中顿时明了。
他之前的强势、算计，乃至那夜的强迫，终究是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和疑虑。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衣服仔细叠好，重新放入盒中，动作缓慢而郑重。
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沉静而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又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
“我知你心中所虑。”他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坦诚，“我知我手段不堪，心机深沉，非良善之辈。为了得到想要的，我可以算计，可以布局，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他毫不避讳地剖析着自己，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
“对隆科多，对李四儿，乃至对朝中诸多事务，我皆可如此。”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她，声音低沉而坚定，“唯独对你，舒云。”
“那些算计布局，最初或许源于一份不甘的占有欲，源于见你第一面时便种下的执念。可时至今日，连我自已也分不清，其中掺杂了多少真心。”
他向前一步，距离拉近，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情感。
“我会因你一个眼神而心绪不宁，会因你一滴眼泪而方寸大乱，会因你一句疏离的话语而烦躁暴戾，更会因你今日送我这件衣裳……而欣喜若狂，如同得了整个天下。”
“这份心思，早已脱离掌控。”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更显真挚，“什么处心积虑，什么权衡利弊，在你面前，常常溃不成军。”
“你问我几分真？”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若这万里江山与你放在一处让我选，我或许会犹豫，会挣扎，因为这江山承载着祖宗基业、黎民百姓。可若要我从此不见你，将你从生命里彻底剜去……”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那我宁可不要这荣华富贵，祖宗基业。”
“这就是我的答案。”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偏执，“或许不够光明磊落，或许带着掠夺和算计的底色，但这份想要你、珍视你的心，千真万确，至死方休。”
水榭内一片寂静，只有他低沉而清晰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舒云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的炽热情感，听着他那番近乎惊世骇俗的剖白……所有的疑虑、不安、恐惧，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汹涌而来的真心话冲垮、融化。
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承诺永恒，也没有虚伪地粉饰自己的阴暗。他坦承了他的不堪，也毫无保留地展示了他的深情与偏执。
这份真实，反而比任何完美的承诺，都更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和……释然。
她看着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等待判决的期盼……
她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蕴含了她所有的回应与信任。
玄烨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骤然松弛。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试探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指尖。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
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坚定的力道，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盟约。
夕阳的余晖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棂，洒在相握的两只手上，将影子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
沁芳园内春色正好，池中锦鲤悠然摆尾，搅碎一池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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