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化作无数“孤岛”的图景,通过电波与网络,跨越山河,沉重地压在江城林家老宅的心头。尤其是退休多年的老医生周文瑾。她不再像往常一样,守着电视看戏曲节目或养生讲座,而是近乎固执地锁定在新闻频道,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一个关于“非典”疫情的报道。屏幕上不断滚动的确诊数字、死亡病例,尤其是那些不断增加的医护人员感染通报,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反复刺痛着她那颗从未真正离开过病房和患者的心。
“又倒了三个……都是年轻孩子啊……”看到某医院多名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新闻时,周文瑾忍不住喃喃自语,眼眶瞬间湿润。她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要揉散那积郁在胸口的忧惧和无力感。那些穿着厚重隔离服、疲惫不堪却依然坚守的身影,让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看到了那些在简陋条件下与各种传染病搏斗的日日夜夜。然而,这一次的敌人,更加诡异,更加凶险。
对疫情的关注,很快与对远在北京的女儿林雪一家的深切担忧紧密交织在一起。她知道女儿和准女婿刚刚回国,就撞上了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租住的那个公寓,在那个疫情重灾区,无异于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往常电话里那些关于吃穿冷暖的家常唠叨,在生死攸关的疫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源自职业本能和母性本能的双重焦虑,驱使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天晚上,估摸着林雪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居家办公”和物资采购,周文瑾拨通了北京的长途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女儿那声熟悉的“妈”,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担忧攫住。
“雪儿!”周文瑾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促,“你们今天都好吗?测体温了没有?多少度?”
“妈,我们都好,体温正常,刚测过,36度2。”林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知道母亲的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周文瑾稍稍松了口气,但立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具体,“雪儿,你听着,现在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妈是医生,你得听我的!外面情况复杂,病毒看不见摸不着,防护千万不能马虎!”
接下来,这位退休老医生开始了她事无巨细的“远程防护培训”:
“洗手! 这是第一道关!”周文瑾的声音斩钉截铁,“从外面回来,接触任何东西之后,饭前便后,必须用流动水和肥皂,彻底清洗!我告诉你标准步骤:掌心对掌心搓擦,手指交错掌心对手背搓擦,手指交错掌心对掌心搓擦,两手互握互搓指背,拇指在掌中转动搓擦,指尖在掌心搓擦……每个步骤至少重复五次,整个过程不能少于40秒!指甲缝也要清理干净!记住了吗?”
林雪在电话这头,几乎能想象到母亲一边说一边在自己手上比划的样子,她连忙应道:“记住了,妈,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您说的做。”
“还有戴口罩!”周文瑾继续叮嘱,“出门必须戴!别图省事!如果是去超市、医院这种人流相对多的地方,尽量戴医用外科口罩,纱布口罩效果差一些。戴的时候,深色面朝外,鼻夹要按紧,完全遮住口鼻!摘的时候,只碰挂耳绳,别碰口罩外面,那上面可能沾了病毒!摘下来就扔掉,或者如果口罩不够,用保鲜袋单独密封装好,可能的话用紫外线灯照一下……唉,现在口罩难买,你们还有多少存货?”
“还有一包,省着点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林雪回答,心里因为母亲的细致而涌起一股暖流,也更增添了疫情的严峻感。
“消毒!”周文瑾的“医嘱”一条接一条,“门口放个盒子,里面配好稀释的消毒液,就是那种含氯的消毒片,按说明书比例兑水。从外面买回来的东西,包装袋都要喷一遍!钥匙、手机、门把手,每天都要用酒精棉片或者消毒湿巾擦拭!家里每天要开窗通风至少两次,每次半小时以上,保持空气流通!”
她甚至想到了细节:“衣服从外面回来最好立刻换掉,挂阳台通风处。鞋子底也别忽视,进门前在门口垫子上蹭蹭,或者喷点消毒液……”
林雪握着听筒,认真地听着,将母亲的每一句叮嘱都刻进心里。这不再是寻常的母爱关怀,而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务工作者,在非常时期,用她毕生积累的专业知识和强烈的责任感,为子女构筑的一道尽可能坚固的防护墙。她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不仅因为母亲的关爱,更因为母亲话语背后那种对疫情深刻的理解和隐忧。
“妈,您放心,我们都记下了,一定照做。”林雪郑重承诺。
“光你们做好还不够,”周文瑾的思绪显然飞得更远,“你们在北京,认识的人不多,消息也不灵通。我得想办法……”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决心。
挂了给女儿的电话,周文瑾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她知道,仅靠远程指导家人是远远不够的。那种渴望为抗击疫情出一份力的心情,如同暗火在她胸中燃烧。她想起了一位多年前的老同事,退休前是北京某着名传染病医院的护士长,她的女儿叶子,如今子承母业,正在北京一家收治“非典”患者的定点医院担任护士长。周文瑾辗转找到了叶家的电话。
电话接通,是叶护士长的母亲接的。两位老姐妹在电话里唏嘘不已,互道珍重后,周文瑾提出了想跟叶子通个话的请求。
“文瑾啊,叶子她……她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几天没回家了,电话也常常打不通。”老同事的声音充满担忧,“我试试看,等她有空我让她给你回过去。”
等待是焦灼的。直到第二天深夜,周文瑾床头的电话才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她连忙抓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极其疲惫但依然清晰的女声:“周阿姨,我是叶子,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
“不打扰不打扰!叶子,你辛苦了!你现在……还好吗?”周文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还好,周阿姨,就是有点累。”叶子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缺乏睡眠的沙哑,“医院里情况……比较紧张。防护物资消耗太快,人手也紧,大家压力都很大。”
周文瑾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叶子,阿姨是过来人,知道这时候一线最需要什么,也最怕什么。我有些话,可能啰嗦,但你想听听吗?”
“周阿姨,您说!您是老前辈,您的经验太宝贵了!”叶子的语气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于是,周文瑾将自己几十年来总结的,尤其是在应对各种呼吸道、接触性传染病方面积累的宝贵防护经验和注意事项,倾囊相授。她讲的不是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而是实战中的细节:
“叶子,提醒孩子们,穿脱隔离衣一定要严格按照流程,互相检查,半点不能马虎!脱比穿更危险,顺序不能错,动作要慢,避免产生气溶胶。”
“护目镜起雾影响视线是大问题,可以用点稀释的洗手液涂抹内侧,再用纱布擦干,能管点用。”
“下班后,再累也要彻底清洗,鼻腔、耳廓这些地方容易忽略,要注意。心理压力大的时候,让大家有机会说说,别憋着……”
她甚至回忆起当年物资匮乏时,如何消毒重复使用某些医疗用品(虽不提倡,但紧急情况下可作参考)的土办法,以及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最大限度保护医护人员。
电话那头的叶子,听着这位老前辈细致入微、充满关切的嘱托,疲惫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这些经验,有些她知道,有些则是宝贵的补充,更重要的是,这份来自前辈的关怀和支持,在这个艰难时刻,显得弥足珍贵。
“周阿姨,太谢谢您了!您说的这些,我一定转达给科室的同事们!真的……非常感谢!”叶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放下电话,周文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下来。窗外的夜色深沉,她的心却仿佛找到了一丝落点。她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冲锋在抗疫一线,但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凭借深厚的专业知识和一颗永不褪色的医者仁心,通过一根电话线,将经验和关怀传递到了千里之外的前线,传递到了女儿身边。她在这场全民战争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站位,发挥着一份老医务工作者的、沉甸甸的余热。
而此刻,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南方,另一位林家人——林向洋,也正以其商人的敏锐和担当,面对着疫情带来的巨大冲击与责任,他的“战场”,则在另一片没有硝烟的烽火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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