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山书院的校场上，烈日当空，黄沙微扬。
射艺课向来是世家子弟展现风采、寒门学子暗自窘迫的时刻。
马文才一身玄色窄袖骑射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他并未急于表现，指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检查着弓弦力度，目光却如鹰隼般掠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不远处。
那里，祝英台正拿着一把学院统一的硬木弓，颇感兴趣地比划着，她身侧的梁山伯则显得格外局促，握弓的姿势僵硬笨拙，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王蓝田带着几个跟班，立刻围了上去，嗤笑声毫不掩饰：“梁木头，这弓比你人都高吧？拉得开吗？别闪了腰！”
梁山伯脸色涨红，嘴唇嗫嚅着，却吐不出反驳的话。
祝英台看不下去，俏脸一沉，刚要开口，一个沉稳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
“射艺之道，贵在专注凝神，而非喧哗取闹。”马文才缓步而来，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王蓝田等人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他看向梁山伯，语气听不出情绪：“梁兄似是初涉此道？”
梁山伯如同抓到浮木，连忙点头：“是、是，让马兄见笑了。”
“无妨，皆有第一次。”马文才淡然道，极其自然地走到梁山伯身侧，并非贴近，而是以一个指导者的姿态。
虚点他的手臂、肩肘，“重心下沉，力从地起，贯于臂腕，而非仅凭手指蛮力。目光望靶心，心无旁骛。”
他的指导清晰简洁，动作规矩，毫无狎昵之意。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挺拔的鼻梁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耐心，竟让周遭的喧闹都安静了几分。
祝英台在一旁看着，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她原以为马文才这等身份，会对梁山伯的笨拙不屑一顾，没想到竟能如此平和教导。
看着梁山伯在他的点拨下渐渐稳住架势，虽仍显生涩，却已不再慌乱无措，她心中对马文才的观感，不禁微妙地改善了些许。
轮到马文才示范时，他挽弓、搭箭、瞄准——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
“嗖！”“嗖！”“嗖！”
三支羽箭破空而去，接连命中百步外的箭靶红心，尾羽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震颤！
“好！”
“好箭法！”
校场上顿时爆发出阵阵喝彩！不少寒门学子也由衷赞叹。
教授射艺的武夫子抚掌大笑：“好！文才公子深藏不露，文武兼修，实乃典范！”
马文才面色平静如常，微微颔首示意，并无半分骄矜之色。
他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祝英台，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叹，心中那因必须教导梁山伯而升起的郁气，总算稍得疏解。
然而，他眼角余光却清晰地看到，祝英台的惊叹过后，立刻转向梁山伯，低声鼓励了一句，笑容明媚。
那点微末的愉悦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
书院浴房分为东西两处，东为世家子弟专用，单间雅致，供应热水；西侧则是大澡堂，多人混洗。
课后，众人皆往浴房散去。
祝英台自然是去了东侧。
祝家富庶，她从不吝于在这些方面让自己舒适些。
单独隔间内水汽氤氲，她迫不及待地解开紧紧束了一日的胸布，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长舒一口气。
“总算能透口气了……”她喃喃自语，享受着难得的松弛。
然而，她并未留意到，窗外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缝隙偷偷窥视。
正是心莲！
隔间内水声淅沥，雾气朦胧，心莲看得不真切，只觉那“祝公子”身形似乎过于纤细，肩颈线条柔美得不似男子…
她正疑窦丛生，试图看得更清楚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低喝：
“鬼鬼祟祟，在此作甚！”
心莲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只见马文才不知何时立于身后，面色沉郁，目光锐利如刀，正冷冷地盯着她。
他显然也是刚沐浴完毕，墨发微湿，仅着中衣，外袍随意搭在臂弯，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马、马公子……”心莲腿一软，差点跪下，支支吾吾道，“奴、奴婢路过……听得里面有异响，怕是进了野猫，所以、所以看看……”
“野猫？”马文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威慑，“东厢浴房何时轮到你来查看？玉兰小姐便是这般管教下人的？”
他不知心莲为何在窥探，怒火中烧的同时，更有一股强烈的后怕——若他再来迟一步……
隔间内的祝英台听到门外动静，特别是马文才的声音，心里猛地一咯噔，慌忙将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口鼻，紧张得心脏狂跳。
“滚。”马文才不想多事，以免引来更多人，冷冷吐出一个字。
心莲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马文才这才转向隔间，语气已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祝兄？可是你在里面？方才有个不懂事的丫鬟在此窥探，已被我斥退。没惊扰到你吧？”
祝英台听到外面的动静，吓得够呛含糊应道：“没、没有！多谢马兄！”只盼他快走。
马文才听着里面慌乱的水声，眸光暗沉，语气却依旧温和：“无事便好。
日后沐浴还需谨慎些，莫要让他人扰了清静。”他意有所指，却又滴水不漏。
“知、知道了！”祝英台赶紧应声。
听到里面人无恙，且显然受到了惊吓，马文才这才转身离去。
隔间内，祝英台确认人走了，才猛地探出头，大口喘气，拍着胸口后怕不已：“吓死我了……还以为被发现了……幸好又是马文才……”
这时银心拿着衣物匆匆赶来，看到门口的马文才，吓了一跳，把衣服放下。
心有余悸道：“小姐你下次还是回到房间沐浴吧！在这太冒险了，要是被发现我们可就惨了。”
祝英台也心有戚戚。
她只当是自己运气好，又一次侥幸过关，对马文才的“及时出现”和“出言解围”心生感激，却完全没料到对方早已洞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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