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还在晃。
齐昭的手已经按在药囊上,眼睛盯着门外那片月光照着的空地。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呼吸压得很低。楚绾站在他侧后方,手握剑柄,指尖微微发紧。
刚才那一晃,不是风。
风不会让铜铃只响一次,然后停得这么彻底。也不会让楚绾的脸色瞬间变了。
齐昭闭了下眼,明心眼开启。巷道地面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痕迹,像是有人走过,但又不像脚印,更像是影子在石板上留下的一层薄光。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处石板,凉的,没有余温。
“不是实体。”他说,“是神识投过来的。”
楚绾点头,“来的人不打算动手,只是看看。”
“看什么?”
“看我们有没有防备。”她声音很轻,“或者,看楚某还能不能记起东西。”
齐昭站起身,拍了下手掌上的灰,“那他看得挺清楚。”
话音刚落,院门口多了一个人。
是个老者,穿灰布长衫,拄着一根竹杖,背有点驼。他站在那里,像一截枯树桩子,不动,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
阿蛮从屋檐上跳下来,落地时脚掌踩得重,直接挡在齐昭前面。“谁?”
老姜头也从药铺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药碾子。他看见老者,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但眉头皱了起来。
老者笑了笑,声音沙哑:“小狼崽子脾气不小。我不是敌人。”
“你怎么进来的?”齐昭问,“结界没响。”
“我没穿过结界。”老者说,“我是顺着药香走的。你们这烟火结界,拦得住邪气,拦不住一个想说话的老头。”
齐昭没放松,反而更警惕了。能绕开结界不触发警报的人,要么懂阵法,要么……比阵法快。
他走前一步,把阿蛮轻轻拉到身后,“您来干什么?”
老者看着他,眼神忽然深了些,“你是齐昭?无脉之体,却能让药气凝光,让凡人念头连成一线。”
齐昭搓了下手,“运气好而已。”
“不是运气。”老者摇头,“你点的是人间灯火。这火,早就没人敢点了。”
楚绾往前半步,“您知道‘人间灯火’?”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老者目光转向她,“三千年前,星君自爆星核,不是为了救世,是为了封住一座殿。”
“什么殿?”
“记忆殿堂。”老者声音低下去,“他们收集人的记忆,不只是为了控制,是为了炼出一种力量——把千万人的念头熔在一起,变成神明的养料。”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阿蛮耳朵竖起来,老姜头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碾子,指节发白。
齐昭问:“他们在找我?”
“你在熬药的时候,是不是会默念每个人的名字?”
齐昭没答,但心跳快了一拍。
“那就是引子。”老者说,“你用真心去煮药,药气里带着人的名字、情绪、牵挂。这些加在一起,就是最纯净的‘心念之火’。记忆殿堂要的就是这个。”
楚绾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老者没回答,反而看向药铺门楣上的铜铃,“你们昨晚看到的画面,不是偶然。那个祭坛,那个阵法,是你烧掉的书里的内容。你记得一部分,是因为它还在找你。”
“它想找什么?”
“钥匙。”老者说,“你教的‘守心法’,看起来简单,其实是古老阵法的残片。只要再补全几步,就能打开记忆殿堂的大门——或者,关上它。”
齐昭沉默了几秒,“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我试过不说。”老者抬起手,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像被火烧过的符纹,“我说得太晚,结果整个村子的人都忘了自己是谁。等我想起该阻止时,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阻止了。”
他看着齐昭,“你现在还有选择。但记住,知道得越多,越容易被盯上。下次来的,就不会只是晃一下铜铃了。”
齐昭问:“他们怎么找人?”
“通过记忆的裂痕。”老者说,“你们镇上那些被侵蚀的人,脑子里都有细缝。记忆殿堂的人能顺着缝爬进来,像虫子钻进果子。而你不一样,你能看见缝,还能补。”
他顿了顿,“所以他们会来找你。也许明天,也许今晚。”
“怎么防?”
“防不住。”老者摇头,“但他们怕一样东西。”
“什么?”
“真实的感情。”他说,“恨是假的,恐惧是假的,连爱都可以是假的——但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愿意受苦的心,是真的。这种心念,烧起来,能把他们的影子烫出洞。”
齐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想起昨天熬药时,锅里的雾气缠上符纹的那一瞬,光丝亮起的样子。
“您能不能留下来?”阿蛮突然开口,“至少等我们知道怎么应对。”
老者笑了下,“我要是能留下,早就回来了。”
他说完,转身往院外走。
齐昭喊住他:“您刚才说‘回来’?您以前来过这里?”
老者脚步没停,“三十年前,我也在这间药铺门口站过。那时候,有个老头递给我一碗热汤,说‘喝完把药材分类,别偷懒’。”
老姜头猛地抬头。
老者继续走,身影渐渐变淡,像被夜色吸进去一样。
齐昭冲上前两步,“等等!您还没说怎么对付他们!”
老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守住心里最不想丢的东西。别的,都不重要。”
人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
阿蛮第一个反应过来,跳上屋顶,趴着往四面看,“他去哪儿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姜头慢慢放下药碾子,走到齐昭身边,低声说:“他说的汤……是我给的。”
齐昭愣住,“您认识他?”
“不认识。”老姜头摇头,“但我记得那天。他穿着现在的衣服,也是这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以为是梦。”
楚绾站在原地,手一直没离开剑柄。她忽然说:“他说的记忆裂痕……我脑子里那个结,是不是也是一种裂痕?”
齐昭看她,“但你能看到碎片,说明你还抓得住自己。”
“可如果他们顺着裂痕进来……”她停住,没说完。
齐昭走到药炉边,掀开锅盖。药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膜。他伸手搅了搅,药汁泛起涟漪。
“那就别让他们进来。”他说,“从今天起,每人发两个药囊。一个戴身上,一个放床头。老姜头,宁神草够不够再配三十份?”
“够。”老姜头点头,“药材都齐。”
“阿蛮,巡逻队加一班,天黑后每半个时辰换岗。暗岗往前推到五里外。”
“明白。”
“楚绾。”齐昭抬头看她,“你还能画出昨晚看到的阵法吗?”
她皱眉,“只能画一部分。”
“够了。”齐昭说,“我们不用等他们来教我们怎么活。我们自己教自己。”
他把锅里的冷药倒掉,重新添水。
火苗窜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屋檐上的铜铃又动了一下。
这次,声音很轻。
就像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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