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果然想得周到。
娘娘过誉了。苏文萱谦逊道，臣只是为娘娘分析利弊罢了。况且，公主殿下的成长轨迹，正是娘娘您年轻时的翻版——既有男性的果断与智慧，又有女性的细腻与敏锐。若能由她来继承娘娘的政治遗产，相信必能将大唐推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武则天深深看了苏文萱一眼，心中对于这个女官的谋略与眼光愈发欣慰。她知道，苏文萱不仅仅是在为太平公主规划未来，更是在为整个女性政治势力布局。
很好。武则天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苏文萱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暂时收敛太子寻欢作乐的证据，在适当时机公之于众，动摇其继位的合法性，第二，继续扩大公主殿下的政治影响力，让更多朝臣认识到她的能力与品格，第三……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武则天：第三，就是娘娘您需要展现出更强的统治能力，让所有人都明白，除了您，没有人能够稳定这大唐江山。
武则天闻言，心中波涛汹涌。苏文萱提出的这三步棋，每一步都极其精准，每一步都指向同一个目标——为女性执政开创道路。
苏文萱，武则天忽然问道，你觉得，本宫真的能够成功吗？
娘娘，苏文萱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和，您已经成功了。您看，现在朝野上下，谁敢公开反对您？您看，天下百姓，谁不敬重您的治政能力？您看，外邦番国，谁不畏惧大唐的威势？
她向前一步，语气更加坚定：娘娘，您现在需要的不是怀疑，而是决心。决心踏出那最后一步，决心为天下的女性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武则天凝视着苏文萱，良久无言。最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然光芒。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那就让这天下人看看，究竟是千年礼法硬，还是我武则天的意志更硬！
苏文萱躬身而拜：臣必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与此同时，太平公主并未沉溺于丧父之痛。在苏文萱的引导下，她已迅速从悲伤中抽离，将精力投入到更实际的“功课”中。
她利用协助处理宫廷事务的身份，不动声色地结交内侍宫女，在看似无意的闲谈中，拼凑着东宫、各王府乃至世家大族的动向。她将收集到的零碎信息，条分缕析，去芜存菁，再呈报给苏文萱。
那份关于太子李显失德的关键情报，便是她与韦氏借助宫中眼线，多方印证后才确定无疑。
太平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先生点拨的学生，开始展现出对政治信息天生的敏感与处理能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而赌注，是母亲的未来，或许也是她自己的。
武则天最终没有立刻表态，但苏文萱知道，那颗种子已经种下。她退出了密室，抬头望向晦暗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扳倒太子，压制群臣，改变公主的婚姻每一步都险象环生。但唯有如此，才能将太平从联姻工具的命运中解放出来，赋予她更重的筹码与更广阔的舞台，最终指向那个“镇国太平皇帝”的终极目标。
李治的丧仪依制进行，而一场关乎帝国命运走向的暗战，已在大明宫的最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苏文萱知道，她与太平公主共同编织的这张大网，即将收起第一波猎物。
而武则天，这位史书上的唯一女帝，是否会采纳这近乎逆天的谋划，将决定历史是否真的能拐向另一个方向。
高宗龙驭上宾，国丧的素幡尚未撤下，长安城的风，却已带上了一股肃杀的寒意。朝堂之上，人心如一盘散沙，看似恭谨，实则各怀鬼胎。
太子李显，虽因“孝期失德”被暂缓登基，然储君之名未废，每日仍需临朝听政。只是这位自生于椒房、长于妇人之手的年轻储君，宛如一株温室中的奇花，全然不识窗外风霜凛冽，更看不透御座之侧，母后那双凤目深处，正以何等沉静而威严的目光，审视着他，也审视着这整个李唐江山。
这一日，朝会正议漕运疏通。户部与工部的几位老臣，引经据典，言辞交锋，仿佛两只固执的公鸡，为了一粒谷米争得面红耳赤。案牍山积，言辞繁复，听得李显心头那团无名之火越烧越旺。
他本就因登基之事受阻而郁结难舒，此刻见这群臣子为些许“水道沟渠”的琐事喋喋不休，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聒噪至极。
终于，当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第三次颤巍巍地捧起旧卷，重复着“古法不可废”的陈词滥调时，李显再难忍耐。
他猛地从御座旁的金墩上霍然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烦躁，伸出手指，几乎点到殿下群臣的鼻尖：
“够了！尔等皆称朝廷柱石，国之栋梁，却为这等鸡毛蒜皮之事，耗费半日光阴，成何体统！依孤之见，既然各执一词，不如效法那市井无赖，都去殿外寻片空地，拔河为戏！哪一方赢了，便依哪一方的章程！岂不干脆，也免得在此聒噪孤的耳朵！”
此言一出，满殿骇然！
以拔河定国策？这等混账话，近乎将朝堂视为儿戏，将国祚视同玩物！竟出自储君之口！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此刻个个如遭雷击，血色尽褪，羞愤与惊骇交织在脸上。
裴炎等元老重臣更是瞠目结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他们曾寄予厚望的太子。这已非“失德”二字可以涵盖，这是对朝纲、对百官、对李氏社稷最赤裸裸的轻慢与亵渎！
珠帘之后，武则天此刻缓缓抬起了眼帘。那双凤目之中，再无半分伪装的慈母温情，只剩下冰原般的冷酷与决断。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李显此前的种种荒唐，尚可归咎于少年心性，加以严教或可匡正。但今日这“拔河决政”的狂悖之言，却是亲手将自己推向了朝堂的对立面，自绝于天下士人之心！如此庸碌无识、不堪雕琢的朽木，岂能承载社稷之重？
武则天并未立刻发作。她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缓缓扫过殿下每一张惊惶、愤怒、乃至隐秘幸乐的脸。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要废，便要废得天经地义，让天下人闭口无言。
死寂，比国丧的哀乐更令人窒息。终于，御史台中一位素有“铁面”之称的御史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羞辱，出列跪倒，声泪俱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殿下竟在朝堂之上，出此亡国之音！视国事如儿戏，视我等为俳优！此等心性，何以君临天下，何以母仪四海？臣恳请娘娘，为李氏血脉，为江山社稷，肃清朝纲，以正视听！”
有了这第一声悲鸣，仿佛堤坝决口。此前因弹劾李显而与之结怨的、早已心向武后的、或是单纯感到奇耻大辱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一时间，请求废黜太子的声浪，如潮水般汹涌，几乎要掀翻这庄严的殿宇。
李显此刻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滚滑落。
武则天见火候已到，这才缓缓起身。她甚至未曾看一眼瘫软如泥的李显，而是面向满朝文武，声音沉静如深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权：“太子李显，监国以来，内则德行有亏于先帝梓宫前，外则狂悖无礼于朝堂公议之上。轻慢祖宗之法，儿戏国家之政。如此德不配位，才不堪任，若使其继承大统，非宗庙之福，实乃万民之祸。”
她话锋一转，凤目含威，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入人心：“传本宫懿旨：废太子李显为庐陵王，即刻离京，赴封地安居，非奉诏旨，不得擅返！”
旨意一下，金口玉言，再无转圜。那些原本还想为“李唐正统”争辩一二的老臣，面对“拔河决政”这桩无可辩驳的铁证，也只能黯然垂首，长叹无言。
废黜一个在国丧期间寻欢作乐、又在朝堂之上公然羞辱百官的太子，于情于理于法，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李显面如死灰，被侍卫如拖死狗般架出大殿。他的储君生涯，以其自身的荒唐与轻浮，画上了一个仓促而耻辱的句点。
太子被废，巨石投潭，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局，更是激起了千层骇浪。武则天临朝称制，权柄日隆，然储位空悬，国本动摇，各方势力如嗅到血腥的鲨鱼，再度蠢蠢欲动。
以裴炎、刘祎之为首的守旧老臣，虽对李显失望至极，却仍固执于“立嫡立长”的祖制，将目光投向了性情温吞、素有“贤王”之名的相王李旦。
他们频频上书，言辞恳切，或明或暗地吁请武后早定国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然而，李旦却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他亲眼目睹了兄长从云端跌落的全过程，更对母亲那深不可测的权柄与铁腕畏惧入骨。面对各方或试探或投靠的目光，他紧闭府门，称病不出，对所有劝进之言一概严词拒绝，姿态放得比尘埃还低，唯恐步了李显的后尘。
这番作态，虽暂时保全了自身，却也使得拥李唐宗室的势力群龙无首，陷入了一片混乱与观望的迷雾之中。
就在这朝野视线皆被储君之争吸引的当口，一场更为精准、更为狠辣的风暴，在苏文萱与太平公主的联手推动下，骤然席卷了整个长安，并向大唐各州县蔓延而去。
那份名为《大唐舆情》的报纸，借助太平公主暗中掌控的匠作监资源，开始了大规模的雕版印刷。其内容较之初版更为辛辣、详尽，不仅将先前搜集的朝臣阴私进一步细化坐实，更添了许多令人咋舌的细节。
一时间，茶楼酒肆、坊间街巷，人人争相传阅，议论纷纷。某尚书贪墨军饷以养私妓，某御史构陷同僚只为夺取其美妾，某刺史纵容亲属霸占民田致人死命……一桩桩、一件件，将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的遮羞布扯得粉碎，扔在泥泞里任人践踏。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报上竟也开始出现关于武承嗣、武三思等武家子侄的“事迹”——强占民宅改建私苑，纵奴行凶闹出人命，干预司法包庇凶犯，甚至有些隐约指向他们倚仗皇后权势，对李唐宗室出言不逊的言行。虽然措辞相对“含蓄”，但其指向性已足够明确。
此举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武则天再次于坤宁宫密室召见苏文萱与太平公主，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武则天面沉如水，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大唐舆情》掷于地上，凤目含威，直射苏文萱：“苏文萱，你好大的胆子！连武家之事也敢妄加评议，莫非真以为本宫不敢治你的罪？”
苏文萱从容跪拜，语气却无半分惶恐：“娘娘息雷霆之怒。臣此举，非为妄议，实为‘自污’。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满朝文武皆有其短，唯独武家清白如玉，岂不更令天下人疑心，坐实了‘后党专横’的口实？
如今朝野视线皆被此报所引，正是我等将水搅浑，令彼等自顾不暇，娘娘方可从容布局的良机。”
她微微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裴炎等人紧逼，无非是想推出相王李旦，延续李唐正统。届时，娘娘是还政，还是……？
难道娘娘真指望那位惊弓之鸟般的相王，会主动禅位于母后吗？如今诸公皆因自家丑事焦头烂额，互相攻讦，正是权力交接最为动荡脆弱之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太平公主忽然上前一步。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母亲庇护的娇憨少女，眼中闪烁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定与野心，声音清晰而有力，仿佛淬炼过的寒铁：“母后，儿臣以为，苏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儿臣……想当皇帝。”
此言一出，连武则天眼中都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太平公主迎着母亲的目光，继续道：“不是像祖母那般身处幕后辅佐，亦非如母后这般临朝称制，而是名正言顺，君临天下，坐拥四海的皇帝！
儿臣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脉，更是母后的女儿。论才识胆略，儿臣自问远胜两位兄长！更何况……”
她顿了顿，语带深意，“母后在父皇新丧之际便纳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入宫，此事若在平日，足以让御史言官的奏疏堆满案头。
唯有母后登临九五，君临天下，此事方可无人再敢妄议，反成一段佳话！”
武则天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审视，有激赏，更有一种被至亲之人窥破野望并推波助澜的悸动。
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释然与决断：“好，很好……本宫的女儿，都学会弹劾母后了。这心思，这胆魄，确是长进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城外那片因《大唐舆情》而暗流汹涌的天地，良久，缓缓道：“既然你想当皇帝，而本宫……也确实想坐上那个位置。那么，就如你们所言，借此良机，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再行非常之事吧。”
她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苏文萱与太平：“本宫经营多年，岂会毫无根基？武家……的确，若本宫上位，他们便不再是外戚，而是宗室，尾大不掉，反成掣肘。此事，本宫心中有数。”
她看向苏文萱，“你说得对，要想登基，武家就不能是主力，甚至必要时，需加以抑制。”
“在此之前，”武则天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本宫要你们，将这水搅得更浑！让那些自诩清流的，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让所有挡路之人，都彻底乱起来，无暇他顾！”
苏文萱与太平公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与昂扬斗志。
“臣（儿臣），谨遵娘娘（母后）懿旨！”
一场以舆论为先锋，以废立为号角，旨在颠覆千年男权帝统的惊天风暴，在武则天的默许甚至推动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太平公主，这位被苏文萱精心培养的未来女帝候选人，也终于从幕后走向台前，明确表达了自己的野心，与她那位即将成为千古第一女帝的母亲，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强大的同盟。
大明宫的天空，风云变色，一场真正的权力洗牌，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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