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忠义军帅府。
灯火将大堂照得亮如白昼,气氛却凝重如铁。
李烨端坐主位,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极有韵律地敲击着,目光沉静,落在堂下那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身上。
他叫张龙,从洛阳的密道死里逃生。
葛从周、赵猛、罗隐等一众心腹将领分列左右,神情各异,整个大堂只听得见张龙沙哑的声音。
“……事情,就是如此。”
张龙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高高举起一份浸透血迹的书信和一枚温润的玉佩。
“朱友裕倒行逆施,囚我主公,凌辱家眷,洛阳军民敢怒不敢言!”
“府尹令我突出重围,恳请相公尽起大军,解洛阳之围,救阖城百姓于水火!”
“此玉佩,可号令城中府尹旧部,以为内应!”
话音未落,赵猛“腾”地站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魁梧如山,此刻怒发冲冠,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
“他娘的,朱温老贼欺人太甚,他侄子更是个畜生。”
赵猛虎目圆睁,血丝攀爬,右手“呛啷”一声握住了刀柄。
他对着李烨猛地抱拳,声若闷雷:“主公,末将愿为先锋,即刻发兵,末将要亲手将那朱友裕碎尸万段,救出张府尹和……和家眷。”
说到“家眷”二字,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膛罕见地涨红,但瞬间就被更深的暴怒所覆盖。
一想到那个巧笑嫣然的身影可能正遭受禽兽的威胁,他就恨不得立刻飞到洛阳城下。
“主公,发兵吧!”
“此乃天赐良机,不取反受其咎!”
众将纷纷请战,杀气盈满大堂。
李烨抬手,轻轻虚按。
满堂喧嚣,瞬间死寂。
他的目光越过激动的赵猛,落向了一旁手持羽扇,气定神闲的罗隐。
“先生以为如何?”
罗隐抚了抚长须,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这张府尹,是位好角儿。这出‘苦肉计’,唱得有板有眼,火候拿捏得炉火纯青。”
此言一出,赵猛愕然:“军师,你这是何意?难道张府尹他……”
“赵将军莫急。”
罗隐淡然一笑,眼中尽是洞悉一切的睿智:“府尹大人自然是真心来投。只不过,这番被囚的戏码,十成十是他自己导给自己看的,更是演给天下人看的。”
“目的,就是为我军博一个‘师出有名’,也为他自己,在青史上留一个忠臣蒙难的好名声。”
李烨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接过了话头。
“张全义是个聪明人。”
“他很清楚,被我军攻破洛阳后‘被动’投降,与他主动求援、引我军入城,这在未来的分量,是天壤之别。”
“如今,我们是应‘忠良’之请,伐‘国贼’之罪!”
“我们,占尽大义!”
他踱步到大堂中央,目光如电,扫过帐下每一位将领。
声音,陡然拔高!
“朱温以为,派他那个废物侄子,就能锁住洛阳,断了我的西进之路。”
“他错了。”
“他羞辱张全义,就是羞辱天下所有心向朝廷的忠臣。”
“他囚禁朝廷命官,便是公然谋反。”
李烨猛地转身,声如洪钟,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下。
“传我将令!”
“在!”
所有将领,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左厢都指挥使,葛从周!”
“末将领命!”
葛从周大步出列,甲叶铿锵。
“命你率‘磐石’、‘泰山’二都,即刻自怀州出兵,沿黄河西进,三天之内必须拿下巩县。我要你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那里,切断洛阳与汴梁之间的一切通路,阻断朱温任何一兵一卒的支援。”
“右厢都指挥使,赵猛!”
“末将在!”
赵猛激动得浑身轻颤,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你为全军先锋,亲率‘陷阵都’,合‘锐士都’一部,共一万五千人,为中军主力。”
李烨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他,一字一顿。
“即刻拔营,以雷霆之势,直扑洛阳。”
“兵贵神速,我要你在三日之内,兵临城下。”
“末将领命,若不能到,提头来见。”
赵猛狂吼一声,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冲出大堂。
“贺德伦!”
“末将在!”
“你率踏白军,为全军之眼,肃清沿途朱温的一切游骑探马,我要让洛阳城,变成一座瞎了、也聋了的孤城。”
“末将领命!”
一道道将令发出。
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高速运转。
整个忠义军营地,在短暂的沉寂后,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士兵们擦亮兵刃,战马被喂上最好的精料,粮草辎重流水般装车。
这一次,不是奇袭,不是佯攻。
是赌上一切的正面决战。
……
三日后。
洛阳城头,朱友裕凭栏远眺,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已向汴梁送去捷报,将张全义的“谋反”描绘得惊心动魄,而他,则是那个力挽狂澜的擎天柱。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叔父的大军一到,是该将张全义千刀万剐,还是留着慢慢炮制。
至于张全义那几个传说中貌美如花的女儿……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淫猥。
“将军!将军!”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脸色白得像死人。
“不……不好了!”
“慌什么!”朱友裕正在兴头上,极为不满地斥道,“天塌下来了?”
“天……天真的要塌了!”
亲兵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西边的地平线。
“您……您自己看!”
朱友裕皱着眉,不耐烦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遥远的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条滚滚的黄龙,那是贴地翻涌的烟尘。
紧接着,一片黑色的潮水,从烟尘中决堤而出!
无边无际!
遮天蔽日!
无数的旌旗汇聚成一片钢铁的森林,刀枪的锋芒在秋日下,反射出令人心脏骤停的寒光。
马蹄声,初时如远方的闷雷,渐而如山崩海啸,震得整座洛阳城楼都在嗡嗡发抖。
一面巨大的帅旗,在军阵中央悍然升起,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上,一个斗大的“李”字,龙飞凤舞,杀气腾腾!
李烨!
朱友裕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开始哆嗦。
他死死抓住城头的垛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么快!
斥候不是回报,李烨大军尚在濮州集结吗?
他们怎么可能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洛阳城下。
城墙上的宣武军士卒,早已被这毁天灭地般的军威吓得魂飞魄散,许多人两股战战,连手中的兵器都握不稳了。
就在朱友裕心神剧震,大脑一片空白之时。
城内,忽然四处响起了震天的呐喊!
“迎李相公入城!诛杀国贼朱友。!”
“府尹有令,开城门,反正归顺者,既往不咎。”
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被缴了械、被看管起来的张全义旧部,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武装,从一个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猛然杀出。
他们有的直扑朱友裕的指挥所,有的则目标明确,直奔城门!
“反了!全他妈反了!”
朱友裕目眦欲裂,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活在张全义为他精心编织的巨大骗局里。
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快!守住城门!给我杀了那些叛军!”
他拔出佩剑,声嘶力竭地狂吼。
然而,一切都晚了。
“轰隆”
伴随着巨大的绞盘转动声,洛阳城的南门,那扇朱友裕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的厚重城门,在无数守军惊恐绝望的目光中,缓缓地,向内洞开!
城门之外,早已列阵以待的陷阵都铁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为首一将,手持一杆巨大的马槊,身披玄铁重甲,正是赵猛。
他看到城门打开,看到城头那面代表张全义的旗帜迎风招展,他双目赤红,举起马槊,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全军”
“突击!”
“杀!”
数千铁骑,化作一道无可阻挡的黑色洪流,向着洞开的城门,发起了摧枯拉朽的冲锋。
这一刻。
洛阳的天,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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