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的研究，卡住了。
她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大半，上面全是关于“研究对象王昊”的作息规律、行为模式、甚至是打哈欠的频率。
可最核心的问题，那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终极疑问，依然像一团迷雾，没有答案。
他的资本，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他家院子里那口挖出来的池塘，凭空出现，毫无道理可讲。
她想不通，一个从不参加集体劳动，没有一分工分进账的人，是如何维持他那种穷奢极欲的“腐朽生活”的？
他家的米，是哪来的？
他家的肉，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还有那些反季节的黄瓜、西红柿、甚至西瓜！这简直是在挑战这个时代的基本农学常识。
林晚晴坐在村口的大青石上，眉头紧锁，手里的钢笔悬在笔记本上方，迟迟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王昊家那扇破旧的院门被推开了。
是村东头的刘二婶。
刘二婶手里提着一个空篮子，脸上却挂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而在她身后，苏婉提着一条还在扑腾的肥硕鲫鱼，送她到门口。
“二婶慢走啊，让你家大哥抽空过来一趟就行。”
“哎，好嘞！婉丫头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家那口子身上！”
两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刘二婶就哼着小曲走了。
林晚晴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划动起来。
“上午十点十四分，村民刘氏从研究对象家中离开，情绪状态为‘愉悦’。疑似与研究对象家庭成员苏婉完成了一次物资交换。”
第二天，林晚晴又看到了让她震惊的一幕。
刘二婶的丈夫，屯里有名的木匠刘大哥，扛着他的工具箱，走进了王昊家的院子。
半个钟头后，刘大哥出来了，王昊那张宝贝躺椅的一条摇摇晃晃的腿，被修得结结实实。
而王昊，自始至终，就躺在旁边的一张备用小马扎上，监督着，嘴里还挑三拣四。
林晚晴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不再局限于观察王昊本人，而是把视线，投向了整个以王昊家为中心的社交圈。
她发现，王昊家，简直就是靠山屯的“供销社”！
西头赵寡妇，是屯里针线活最好的。她帮苏婉她们缝补了一件衣服，从王昊家换走了两根水灵灵的黄瓜。赵寡妇家的小儿子，抱着那黄瓜啃得满脸都是汁水。
南边张瘸子家，劳力弱，分到的柴火总是不够烧。
他帮王昊家挑了三大缸水，李秀琴就给了他一小捆晒干的蘑菇。
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王昊家，不参与生产队的“工分体系”。
他用自己手里独一无二的“稀缺资源”——那些肥美的鱼，那些水灵的蔬菜，构建了一套全新的，独立的交换体系。
一套原始的，却高效到可怕的“以物易物”经济！
在这个体系里，他家产出的所有东西，都是硬通货。
而他，就是这个微型经济体里，唯一的“央行”！
他牢牢地掌握着所有资源的定价权！
林晚晴被自己的这个发现，惊得浑身发抖。
这不是简单的占便宜，也不是投机倒把。
这是一种全新的模式！
晚上，林晚晴回到村部那间属于她的屋子，点亮了煤油灯。
她摊开一张大大的白纸，用钢笔在最中间，画了一个圈，写上“王昊家”。
然后，她开始从这个中心圆，向外拉线。
“刘木匠——修躺椅——换鱼。”
“赵寡妇——缝补衣物——换黄瓜。”
“张瘸子——挑水——换干蘑菇。”
……
一条条线拉出去，连接着一个个名字。
当她画完最后一笔，看着纸上那张盘根错节、几乎覆盖了半个靠山屯人家的关系网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王昊，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大半个村子，都纳入到了他这个经济循环之中！
村民们依赖他的物资，心甘情愿地为他提供劳动力和服务。
而他，只需要躺着，动动嘴，就能让整个体系为他一个人服务。
天啊！
这哪里是懒汉？
这分明是在构建一个新的经济秩序！
林晚晴激动得脸颊通红，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研究一个落后分子，而是在见证一个经济学奇迹的诞生。
她给这个模型，起了一个庄严的名字——王昊模型！
她觉得，她找到了理解王昊的关键。
这个男人，他不是在单纯地享乐，他是在用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思维，进行一场伟大的社会实验！
第二天一早，林晚晴拿着她那本写满了“研究成果”的笔记本，再次冲向了王昊家的院子。
这一次，她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者见到同道中人的狂热和兴奋。
王昊正躺在修好的椅子上，惬意地摇晃着，苏婉在一旁给他剥着一颗煮鸡蛋。
“王昊同志！”
林晚晴冲到他面前，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昊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张开嘴，苏婉把剥好的鸡蛋塞了进去。
他嚼了两口，才含糊不清地问：“又干啥？今天不扫地了？”
“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林晚晴无视了他的调侃，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指着上面那张复杂的蜘蛛网图，“关于你的经济模型！”
王昊终于睁开了眼，瞥了一眼她本子上的鬼画符。
林晚晴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
“我发现了！你所有的行为，都不是孤立的！你通过掌握‘稀缺生活物资’这一核心生产资料，绕开了公社的工分体系，建立了一个以你家为中心的、独立的、封闭的经济内循环！”
“在这个循环里，你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向外输出高价值产品，换取廉价的劳动力和服务，从而实现了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效的资源配置模式！我把它命名为‘王昊模型’！”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眼放光地看着王昊，期待着他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震惊，会赞许，或者至少，会和她进行一场关于这个“模型”的深入探讨。
王昊听完了。
他把最后一口鸡蛋咽下去，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慢悠悠地开了口，只评价了三个字。
“想多了。”
林晚晴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了。
王昊打了个哈欠，伸手指了指天上飘过的一朵云，对着旁边的苏婉开了口。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块刚出锅的五花肉？”
“看饿了，中午做红烧肉吃。”
说完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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