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灼热的。
不是烈日暴晒下的那种燥热,而是一种……仿佛连空间本身都在低烧的、粘稠而病态的温吞。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一捧温热的、带着腐朽焦味的灰烬。
三天前,顾长生、影月与楚云箫三人便已离开了皇城。他们没有动用任何官方仪仗,仅凭花楹特制的“敛息丹”与楚云箫的情报网络,如三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潜入了帝国极西的这片禁忌之地。
越是深入,周遭的景象就越是印证着裴玄知那最坏的预言。
起初只是草木失去了光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尘。再往前百里,山林的绿色开始成片成片地枯萎,化作一种毫无生机的灰黄。河流不再清澈,水流变得滞涩而浑浊,仿佛一条垂死的巨蟒,无力地在干裂的大地上蠕动。
楚云箫曾在一处驿站废墟旁停下,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泥土。那泥土在他指尖,竟没有丝毫湿润或凝实之感,反而像一捧陈年的香灰,轻轻一吹,便散开了。
“玄气……在这里是紊乱的。”他站起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张总是挂着几分轻浮笑意的脸,此刻绷得像一块铁,“它们不再遵循天地间的自然流转,而是像被一个看不见的磨盘碾过,变得支离破碎,毫无灵性可言。”
影月一直沉默着,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她的警惕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来自这片天地本身。在她敏锐的感知中,这里的一切都太“空”了。不是寂静,而是一种被掏空了内核的虚无感,仿佛这片土地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
而顾长生,感受到的则更为深刻。
他的“无罪之魂”对这种根源性的法则侵蚀,有着最本能的排斥与警兆。在他的视野里,这里的山川、树木、乃至空气,其存在的“轮廓”都在微微地晃动、模糊。
就像一幅尚未干透的水墨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恶意地泼上了一盆水。所有清晰的线条,都在化开、消融。
裂痕,已经从法则的层面,蔓延到了现实。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他们看到了第一个村落的轮廓。
黑石镇下辖的,一个名为“安脚村”的小地方。
村庄静得可怕。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炊烟袅袅,甚至没有风吹过时,门窗应有的吱呀声。整座村庄,就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巨大坟蟇,死气沉沉地趴伏在大地上。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放轻了脚步,如同三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村口。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生死的楚云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村庄的道路上,房屋的门前,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具。一只翻倒的竹篮,里面的几颗土豆已经萎缩成了灰黑色的石块。一把靠在墙角的锄头,铁制的锄刃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锈迹。一扇敞开的木门后,饭桌上还摆着碗筷,但上面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灰败的颜色。
没有尸体,一具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这里的人,就仿佛在某个最寻常的午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抹去了。
“小心。”影月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冰冷的警惕。
顾长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被一处墙壁吸引了。
那是一面还算完好的土坯墙,但在墙面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光影。光影很淡,像是夏日午后蒸腾的热气,扭曲不定。
他走上前去,凝神细看。
那光影中,一个男人的轮廓正在挥动锄头,动作机械而重复。旁边,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弯腰播撒着种子。他们没有五官,没有声音,只是一段段被定格的、褪了色的过去。
紧接着,画面一闪,变成了一群孩子在村口追逐打闹的场景。无声的欢笑,凝固的奔跑。
然后,光影就像接触不良的灯火,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了。
“记忆的残影……”顾长生低声自语,心脏一沉。
饕餮翁吞噬的,不仅仅是生命和时间。它甚至无法将一个存在的全部“概念”瞬间消化,那些来不及被吞噬的零碎记忆,就像消化不良后排出的残渣,烙印在了这片空间的“裂痕”之中。
楚云箫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这鬼东西……它是在‘吃’掉这里的一切。”
就在这时。
一阵微弱的、压抑到了极点的哭泣声,从村子深处一间破败的茅屋里,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
那哭声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像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在做着最后徒劳的挣扎。
三人精神一振,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悄然靠近。
茅屋的门虚掩着。
透过门缝,顾长生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正跪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女人很年轻,但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刻皱纹,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剧烈地抽搐着,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她就是阮娘。
而在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情况则更加糟糕。
孩子的面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双眼睁着,瞳孔却涣散无光,仿佛两颗蒙尘的玻璃珠。他的身体干瘦得如同柴薪,嘴里在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一些破碎的词语。
“……娘……饭……太阳……烫……”
不成句,不成词,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概念,从他那已经出现裂痕的记忆库里,不受控制地向外滑落。
顾长生推开门,走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阮娘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当她看到三个陌生的、衣着不凡的人时,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警惕。她下意识地将孩子抱得更紧,身体向后蜷缩,像一只护崽的母兽。
“别怕,我们没有恶意。”顾长生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那个孩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孩子体内那本就稀薄的“原罪业力”,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扭曲、抽离。它不像被净化,更像是被另一种更霸道的力量,当成了养料,一点点地吞噬。
饕餮翁,连“原罪”都吃。
或许是顾长生眼中流露出的悲悯,让阮娘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出现了一丝松动。她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死灰复燃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所取代。
她看着顾长生,嘴唇颤抖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大人……你们是……是镇业师大人吗?”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楚云箫看着这悲惨的一幕,别过头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影月依旧沉默,但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经有些发白。
顾长生蹲下身,与阮娘平视,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无害。“我们不是镇业师。夫人,你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村里其他人呢?”
“不知道……都不知道……”阮娘用力地摇着头,眼泪再次决堤,“一个月前,从王大爷开始……他突然就不认得回家的路了。然后是李家嫂子,她对着自己的丈夫,问他是谁……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忘事情,开始变老……”
她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恐惧。
“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昨天还跟你打招呼的邻居,今天就可能变成一具忘记了怎么呼吸的干尸……大家想逃,可是跑不出去……跑出村子的人,第二天又会自己走回来,什么都忘了……”
顾长生心中了然,饕餮翁已经在这里布下了一个无形的“消化道”,所有被它锁定为“食物”的东西,都无法逃离。
他伸出手,试图探查一下孩子的脉搏,但阮娘却惊恐地缩了一下。
“别碰他!”
顾长生停住了手,静静地看着她。
阮娘看着孩子那空洞的眼神,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终于放声大哭,将所有的绝望都倾泻了出来。
“我的石头……他以前最爱笑了……现在……现在他连我都快不认得了……他每天都在变老,我眼睁睁看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人……你们是好人……求求你们……”
顾长生沉默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递了过去:“先喝口水,慢慢说。”
他的平静,似乎给了阮娘一丝力量。她颤抖着接过水囊,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她泪眼婆娑地抓着顾长生的衣角,声音颤抖地指着村庄深处,那个方向,是一片连光线都显得格外昏暗的区域。
“大人……我的孩子……他总说那里有个老爷爷在叫他……那里有我们村子所有消失的记忆……求求您,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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