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隔绝内外的厚重殿门,是用整块的千年阴沉木雕琢而成,木质细腻而冰冷,上面繁复的云纹在门缝透出的微光里,像是凝固的黑色潮汐。
影月就站在这潮汐之外。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
从殿内第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传来,到后来那足以让万物凋零的死寂,再到最后那一声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恐怖爆鸣……她的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剑柄上冰冷的金属,早已被她掌心的温度捂热,又在她不断渗出的冷汗中,重新变得湿冷。
她像一尊最忠诚的石像,将自己钉在这里,准备随时破门而入,用生命和利剑斩断一切可能伤害到女帝陛下的威胁,哪怕那威胁的源头,是陛下名义上的夫君。
可她最终没有动。
因为在那恐怖的爆鸣之后,一切都归于了死寂。但那死寂,却与之前不同。
不再是“贪婪”残响那种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而是一种……雨过天晴,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一种她从未在女帝寝宫中感受过的,彻底的、纯粹的平静。
直到此刻,那扇门终于有了动静。
吱呀——
一声轻微的、滞涩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殿门被从内缓缓推开。
影月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如刀,直刺过去。
然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走出来的,是两个人。
女帝凰曦夜走在前面,不,更准确地说,是她搀扶着一个人。她身上那件原本繁复华贵的宫裙已是褶皱不堪,一头青丝也有些散乱,往日里那份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无上威严,此刻荡然无存。
她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可她的神情,却是影月从未见过的……安宁与平和。那双冰封万载的凤眸,此刻如同一泓被春风融化的湖水,里面所有的波澜,都只为她身边那个男人而起。
被她小心翼翼搀扶着的顾长生,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凰曦夜的身上。他的气息微弱,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耗尽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气力。
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一种守护了珍宝的满足。
两人就那样相互依偎着,搀扶着,走出了那间见证了一夜惊心动魄的寝殿,沐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阳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与温暖。
影月紧绷了一夜的心弦,在看到这一幕时,终于彻底地、无声地松弛了下来。
她那只紧握着剑柄的手,也终于缓缓松开。
她全程都守在门外,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但凭着她对气息的敏锐感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她清晰地“听”到了顾长生是如何将那股恐怖的业力引向自身,又是如何以凡人之躯,承受了那地狱般的熔炼与反噬。
他用自己的身体,做成了囚禁恶魔的牢笼。
他用自己的血肉,化作了净化剧毒的烘炉。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被他紧握着手的女人。
影月一直以来的警惕、猜忌、乃至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敌意,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雪,迅速消融,最终化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敬意与认可的情绪。
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对陛下的守护之心,与她血脉中铭刻的忠诚,并无不同。
甚至……更加纯粹。
当凰曦夜搀扶着顾长生从她面前走过时,影月默默地退后一步,深深地、郑重地低下了一直高昂着的头颅,单膝跪地。
没有言语。
这无声的臣服,便是她最高的敬意。
……
与此同时。
远在皇城另一端,高耸入云的镇魂神殿之顶。
这里是整个都城地势最高的地方,名为观星台,却并非为了观测星辰,而是为了俯瞰整座皇城乃至天下苍生的“业力流向”。
身着朴素麻衣、须发皆白的大祭司玄寂,正静静地盘坐于观星台的中央。他的双眼紧闭,神情古井无波,仿佛与身下的石台融为了一体,亘古不变。
在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枚不过巴掌大小的青铜铃铛。
镇魂铃。
这枚传承了万古的无上法器,是神殿的根基,也是世界秩序的象征。它能最精准地感应到天地间业力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就在昨夜,当皇宫深处那股属于“贪婪”的古老恶意苏醒时,这枚镇魂铃曾发出过前所未有的、凄厉的嗡鸣,铃身上甚至浮现出了一道道濒临破碎的裂痕,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浩劫的降临。
玄寂为此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准备启动神殿的最终预案——以自身为祭,强行镇压皇城。
然而,就在黎明之前,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股狂暴到足以颠覆天地的业力波动,那股源自太古的“贪婪”残响,在攀升到顶点的瞬间……突然消失了。
不是被镇压,不是被封印,而是彻彻底底地、凭空地消失在了镇魂铃的感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女帝凰曦夜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竟不可思议地……平稳了下来。
这完全违背了他对“原罪业力”的一切认知。
业力一旦引动,绝无自行平息的可能,只会愈演愈烈,直到将宿主彻底吞噬,化作业魔。想要将其压制,唯有用更强大的力量去封印,或是……彻底净化宿主本身。
可现在,这股力量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就好像一捧滔天烈焰,没有被洪水浇灭,也没有被沙土掩埋,而是自己烧着烧着,就变成了一汪清澈的泉水。
这怎么可能?
嗡……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颤。
玄寂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身前那枚镇魂铃上。
象征着绝对秩序与法则的青铜铃,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轻轻颤动着。这不是警示的嗡鸣,更像是一种……困惑。
连这件感应法则的古老神器,都无法理解昨夜发生的事情。
“大祭死。”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玄寂身后,单膝跪地。
“皇宫那边,可有异动?”玄寂的声音平静而苍老,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禀大祭司,皇宫守卫森严,并未传出任何消息。我们安插的人手也回报,昨夜寝宫周围被女帝亲卫‘影月’清场,无人能靠近,只知晓……顾长生入宫之后,便再未出来。”
“顾长生……”
玄寂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的困惑愈发浓重。
一个界外之人。
一个“无罪之躯”。
一个本该是这盘棋上最无足轻重的闲子。
可所有的异常,似乎都从他出现之后,才接二连三地发生。
玄寂缓缓站起身,走到观星台的边缘,俯瞰着下方那座在晨光中苏醒的雄伟皇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在了那座气息已经彻底平稳下来的寝殿之上。
他的心中,那潭如古井般沉寂了千年的道心,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动摇这个世界根基的变数,已经出现了。
他原本的目标很明确,遵循古老的教条,在女帝彻底失控前,执行“净化”,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世界的延续。
可现在,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奇迹”,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那股狂暴的业力,究竟去了哪里?
是顾长生做的吗?他又是如何做到的?这种手段,闻所未闻,甚至连神殿最古老的典籍中,都未曾有过片言只语的记载。
玄寂负手而立,晨风吹动他灰白的麻衣,猎猎作响。
他手中的镇魂铃,那代表着世界秩序的法器,终于停止了颤动。
玄寂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凝视着皇城的方向,心中一个被他压抑了许久、甚至觉得有些荒谬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
万载之前,曾有一对惊才绝艳的道侣,试图融合阴阳本源,炼化“琉璃天心”,以一种全新的、温和的方式,来净化世界的原罪。
虽然他们失败了,并造成了更大的灾难。
但那种试图打破“薪柴”宿命的思路,却如同一颗种子,埋在了某些求道者的心中。
如今,这个界外之人所展现出的……莫非也是一种……
「净化?」
玄寂在心中无声地自语,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不再是单纯的敌意与审判,而是对一种未知力量的深深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探究欲。
“传令下去,”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威严,“从今天起,将对顾长生的监察等级,提升至最高。”
“不必再关注他的言行举止,”玄寂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要知道,他存在的本身……究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遵命。”身后的黑影领命,悄然退去。
观星台上,只剩下玄寂一人。他凝望着皇宫的方向,许久,才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这个界外之人……到底带来了怎样的变数?”
“他,或许是另一个‘天心’?”
新的棋局,已然展开。而他这位自诩为棋手的存在,却第一次发现,棋盘上出现了一枚他完全看不懂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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