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西北不是好风光?
甘肃陇西。
黄沙漫天,风如刀割。
大地皲裂,沟壑纵横,像一张被岁月揉皱又晒干的羊皮纸。风卷着沙粒,抽打在土墙上,发出“沙沙”声,如鬼爪挠壁。天空灰黄,日光黯淡,仿佛被一层厚重的棉絮蒙住。偶有乌鸦掠过,叫声嘶哑,划破死寂。
村中,一座低矮土屋。
五岁男孩赵梦成蜷缩在炕上,盖着一床发黑的棉被,瘦小的身子在被下微微颤抖。他咳得撕心裂肺,一声接一声,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咳一次,胸膛就剧烈起伏,肋骨根根凸出,如柴枝。
他面色青白,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时而发烫,时而冰凉。体温忽高忽低,药罐子摆在炕头,药渣堆了一簸箕,苦味弥漫全屋。
村医老李提着药箱进来,把脉良久,摇头叹息:“这娃……每月都发烧,像‘例假’一样准。药吃多了,肝肾都伤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他没说完,只摆摆手。
父母焦心如焚。
父亲赵震,四十岁,木匠出身,手掌粗糙如树皮,指节粗大,布满老茧与刀痕。他蹲在炕边,用布满裂口的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柔情。他本是个硬汉,凿榫眼、刨木板,一斧下去,木屑纷飞,从不皱眉。可面对病儿,他像块被水泡软的木头,只剩绵软的心。
母亲樊梨花,三十出头,针线活远近闻名。她坐在灶前,手中针线不停,正缝制一个香包。布是红的,线是金的,内填艾草、菖蒲、朱砂,还有一片晒干的桃叶。她边缝边念:“天灵灵,地灵灵,邪祟退散,小儿安宁。”香包缝好,挂在赵梦成床头,与另外六个并排,像一串驱邪的符。
可无济于事。
病,如影随形。
一日,风歇。
一游方算命先生路过村口。
布衣芒鞋,背负竹篓,篓中黄幡飘动,上书“观气测命”四字。他姓周,人称“周半仙”,走南闯北,以观面相、断吉凶为生。
他见赵梦成屋前槐树枯死,门前土色灰败,眉头一皱,推门而入。
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赵梦成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庞上,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肤,看穿他体内的秘密。赵梦成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不禁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低声说道:“此子……绝非人胎所生!”
赵震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至极,他怒视着周先生,厉声道:“胡说八道!我儿子只是生病了,怎么可能是什么妖邪之物!”
然而,周先生却并未被赵震的气势所吓倒,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观此子面相,其眉心处有一抹淡淡的青色,耳廓亦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形状,再看其手纹,更是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种种迹象表明,此子绝非普通凡人,而是水草成精转世而来。”
周先生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此子的命格五行严重偏颇,水过旺而木过弱,土、金、火三行皆衰。如此命格,实乃罕见。”
“水旺?”赵震不解。
“是。他双目无神,却泛青光,如水底浮萍;呼吸短促,却带湿音,如沼泽蛙鸣。此乃水气过盛之相。”周先生掐指一算,“木弱,则肝胆不调,筋骨难长;土衰,则脾胃虚寒,不纳五谷;金弱,则肺气不足,外邪易侵;火衰,则心阳不振,神志昏沉。”
“故他每月发烧,非病邪,乃‘水火相冲’之劫;咳吐浊气,是‘木气受克’之征。若留此地,活不过十五。”
赵震怒目:“你咒我儿?”
周先生摇头:“我救你儿。此地黄土干裂,燥气焚身,克其水命。唯一解法——迁居南方水乡,靠湖临河而居,借水气养命,方可续命。”
樊梨花信了。
她本就信命,家中祖传《玉匣记》,她能背大半。见儿子受苦,她哭求丈夫:“带他走吧!死马当活马医!”
赵震拗不过。
他咬牙,变卖祖传木工工具,卖了两头羊,三只鸡,老黄牛也牵去集市。
换得八千钱,举家南迁。
1998年秋,扬州。
瘦西湖畔,一座老宅。
青砖黛瓦,马头墙高耸,门前一条小河,水清见底,倒映垂柳。屋后一塘,莲叶田田,蛙声阵阵。空气湿润,水汽氤氲,草木葱茏,四季常青。
他们租下偏房,月租三百。
赵梦成一住下,奇迹发生了。
当夜,他睡得沉稳,不再咳。
次日晨,体温正常,脸有血色。
第三日,他竟能下地走动,指着塘中游鱼,咯咯笑出声。
一个月后,他不再发烧,咳嗽止住,脸色红润,连眼神都亮了,如黑玉浸水。
更奇的是,他原本愚钝,背诗三遍仍错,如今竟记忆力惊人,读书过目不忘。
一本《三字经》,半日背熟;一篇《春晓》,听一遍即能复述。
三年后,他考入重点小学;
五年后,跳级进入初中;
十年后,扬州一中,年级前十。
樊梨花逢人便说:“算命先生神了!我儿是水草精,离水则枯,近水则活!”
赵震仍不信。
他日夜做木工,在老宅后院搭棚,修家具、雕花窗,手艺精湛,渐渐有了名声。
他只觉是南方气候湿润,医疗更好,儿子营养跟上,自然康复。
他不信命,只信双手。
可赵梦成,已悄然改变。
他常在塘边独坐,看水草摇曳,眼神恍惚,似在与之对话。
他梦见自己是一株水草,根扎淤泥,茎随波流,叶在水面舒展,吸日月精华。
醒来,枕畔湿,不知是汗,是泪。
他信了——自己,真是水草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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