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潞州战事已结，投降的万余晋军也被编入梁军，除了驻守的三万之外，余下八万尽数前往返回洛阳的途中。
此时深夜中的洛阳，看似安静，但宫墙深处却早已暗流汹涌。
焦兰殿的烛火在案几前投下摇曳的光，朱铨怀里躺着一个精致的小娃娃。
他听着殿外巡夜禁军的甲叶摩擦声，思绪却想着贴身太监张安下午带来的消息上——韩勍、冯廷谔两位将军今夜要带他“逃出生天”。
良久之后，他走到右墙下那处不起眼的壁龛前。
这暗格是他无意间发现的，如今却要用来藏自己唯一的牵挂。
幼妹朱瑶月被他轻轻抱进暗格里，小丫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攥着他的衣角：“皇兄，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皇兄去去就回，”朱铨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声音压得极低，“月儿听话，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许出声，更不能出来，等皇兄来接你。”
他将自己腰间那块暖玉放进妹妹手里，又仔细掩好暗格，看着它与墙面融为一体，才转身离去。
刚整理好衣袍，殿门便被轻轻叩响，张安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陛下，韩将军他们来了。”
朱铨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韩勍、冯廷谔带着数十名精壮私兵候在廊下，身披甲胄，手里的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见他出来，韩勍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急促：“陛下，事不宜迟，我等已打通西角门，快随我等走！”
朱铨没说话，只顺从地跟着他们往外走。
往日里总不自觉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龙袍虽依旧宽大，却再无半分怯懦之态。
他垂着眼，听着身后私兵的脚步声，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嘴上喊着“护陛下”，实则不过是想把他这枚“废帝”棋子攥在手里。
徐墨至少还维持着君臣体面，而这些人，真要将自己带了出去，怕是连装都懒得装。
一行人脚步匆匆，刚穿过焦兰殿外的开阔空地，正要往西侧夹道拐，一道清瘦的白发人影突然从廊柱后转了出来。
那人穿着素色锦袍，腰间挂着横刀——正是徐墨的心腹白修。
“诸位将军深夜不寐，带着陛下在宫里闲逛，这是要去哪儿啊？”白修声音淡淡，却让韩勍等人瞬间变了脸色。
“是你！”冯廷谔猛地拔刀，怒道：“他是徐墨的走狗！给我杀了他！”
可他的话音未落，两侧宫墙的箭窗突然“唰”地展开，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骤雨般射来。
冲在最前的十余名私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箭矢便扎进了甲胄，随后纷纷倒地。
韩勍挥刀格挡，却见空地两侧的角门同时被推开，数队披甲士卒列着整齐的队形涌入，手里的长枪斜指地面，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枪尖的寒光在火把映照下连成一片，映照出他们几人惊恐的脸色。
“大人早就料到你们会有此一举。”白修退到士卒身后，语气里终于带了点波澜，“负隅顽抗，不过是多添几具尸体罢了。”
韩勍的刀刃已被箭矢豁开三道缺口，他反手砍断一支射向咽喉的箭羽，眼角余光瞥见冯廷谔的左臂中了一枪，鲜血正顺着甲胄的缝隙往下淌。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便转回头。
他知道自己和冯廷谔不过是临时凑到一起的蚂蚱，真到生死关头，谁也不会替谁挡刀。
冯廷谔捂着流血的左臂，右手的长刀舞得又急又乱。
他本就和韩勍不对付，若不是都想借“挟制皇帝”谋利，根本不会联手。
此刻见韩勍自顾自往前冲，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更是咬着牙骂了句“蠢货”，只想着趁乱往西侧矮墙冲。
韩勍红着眼想冲出去，却被数柄长枪逼了回来。
他刚劈倒一人，便觉小腹一凉——一柄长枪从他身后穿透了身体，枪尖带着血珠从腹前冒出来。
他低头看着那截染血的枪尖，喉咙里涌上腥甜，挣扎着转身瞪向刺杀他的士卒，却只咳出几口血沫，最终像个破布娃娃似的倒在地上。
冯廷谔刚跑出两步，便被两名士卒缠住。
一支冷箭突然从斜后方射来，精准地钉穿了他的右肩，长刀“哐当”落地。
他想爬起来，却被一名士卒一脚踩住后背，后颈随即挨了重重一刀，意识沉入黑暗前，他甚至没再看韩勍的尸体一眼。
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在空地上不断响起又渐渐平息。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那个本该是“被救主角”的少年皇帝——朱铨就站在离战团数步远的地方，神色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趁众人注意力都被厮杀吸引，他悄然后退，一步一步挪回焦兰殿的阴影里。
殿门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虚掩着，像在等他回来。
外面的拼杀声彻底停了，只剩下士卒收队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一双皂靴停在了殿门口，白修走了进来。
他站在朱铨面前，隔着几步远，既不躬身行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火把的光在两人之间跳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朱铨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朕饿了，要吃桂花糕。”
白修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臣这就去传。”
转身时，他瞥了一眼朱铨放在膝上的手——那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侍便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进来，瓷碟边缘还印着精致的花纹。
朱铨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清甜的香气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
他小口嚼着，直到一块吃完，又等了约莫一个刻钟，腹中并无异样，才站起身，挥退左右，快步走到右墙下。
暗格里的朱玥早已按捺不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小拳头在里面轻轻敲了敲。
朱铨打开暗格，妹妹立刻扑进他怀里：“皇兄！”
“不怕了，没事了。”他抱起妹妹，把剩下的桂花糕递到她手里。
小丫头看到糕点，眼睛瞬间亮了，小口小口吃起来，嘴角沾了不少碎屑。
朱铨替她擦掉嘴角的糕粉，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
他要桂花糕，哪里是真的饿——这不过是一场试探。
徐墨若想杀他，根本不必用毒；可若连他要一块糕点的权利都剥夺，那便是连“傀儡”的价值都不再需要了。
如今桂花糕到了，妹妹也安然无恙，他便还有活下去的余地。
至于这洛阳城是徐墨的天下，还是谁的天下，于他而言，都不如这怀里的血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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