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的春意,似是比往年来得更谨慎些。料峭寒风依旧盘桓在长安城头,但宫苑向阳的墙角,已有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钻出冻土,柳梢也染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鹅黄。然而,这股萌动的生机,却丝毫未能冲淡皇宫大内为筹备册后大典而弥漫开来的、近乎凝滞的紧张与肃穆。
太常寺衙署内,灯火彻夜未熄。官员们反复核对着卤簿仪仗的规制、礼器的陈列顺序,以及祭祀昊天上帝、列祖列宗的祝文,字斟句酌,唯恐有一丝错漏。光禄寺则忙于筹备大典次日将于麟德殿举行的浩大国宴,食材之精、品类之繁,远超寻常元日大朝会。内侍省的宦官们更是脚步匆匆,指挥着宫人清洗每一寸宫道,悬挂起崭新的朱红宫灯与彩帛,连御道两侧的石栏都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整个宫廷,如同一架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新后的册立——而高速运转。
武媚的寝宫深处,气氛却与外间的喧嚣忙碌截然不同。数名技艺精湛的尚服局女官,正屏息凝神,为她试穿那套刚刚由江南三千织工耗时数月方才织造完成的皇后祎衣。深青色的广袖礼袍,以金丝银线绣出翱翔九天的彩凤,凤目以细小的红宝石点缀,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慑人心魄的光华。腰间束以锦绶,佩以双瑜玉,下系大带,蔽膝,革带,金饰……每一件都重若千钧,不仅是衣料的重量,更是身份与权力的象征。
武媚伸展双臂,任由女官们为她整理着繁复的衣带佩饰。她微微仰头,看向镜中那个被华服珠翠包裹、容颜绝世、气度逼人的身影。镜中人眉眼间已寻不见昔日才人或是昭仪的痕迹,唯有属于皇后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祎衣上那冰冷却璀璨的凤纹,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这身服饰,这座宫殿,乃至即将到来的无上尊荣,在她眼中,并非命运的恩赐,而是她步步为营、扫清所有障碍后,理应攫取的战利品。她冷静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如同一位将军在决战前,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铠甲与利刃。
与此同时,两仪殿内,李治亦未安寝。他面前摊开着太常寺呈报的典礼流程详册,朱笔不时在上面圈点批注。他对卤簿的规模、乐舞的编排、乃至文武百官跪拜的时辰细节,都一一过问,其重视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宫廷庆典。
“陛下,武……皇后娘娘的翟车,是否依前朝旧例,以孔雀羽为饰?”内侍省首领宦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李治头也未抬,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用金凤,九羽。仪仗再加两成。朕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今日之皇后,当得起这世间最隆重的典仪。”
他的话语,不仅是对典礼规格的提升,更是借此向所有仍在观望、或许内心还存有异议的朝野势力,展示他力排众议、立武媚为后的坚定意志,以及对这位新后地位的绝对肯定与支持。他要借这场极尽辉煌的盛典,彻底奠定后宫的新秩序,也将自己的权威,烙印在这永徽七年的春天之始。宫墙之外,春寒依旧料峭,而宫闱之内,一场旨在改天换地的风暴,已随着这紧锣密鼓的筹备,悄然迫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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