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畔一别,已是数日。
武媚回到都督府邸,那日与东方墨畅谈的豁朗与月下赠玉的微暖尚未散尽,却敏锐地察觉到府中气氛迥异往常。往日虽也肃穆,却自有章法秩序,如今却像一张绷紧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沉寂。
仆从们步履匆匆,面色凝重,眼神交接间带着惶惑与窃窃私语,一见她来便立刻噤声,垂首避让。母亲杨夫人的院落里,时常隐约传来低低的叹息,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
武媚心中疑窦渐生。她寻了个机会,拦住父亲身边一位跟随多年的老管事,低声询问:“福伯,府中近日可是出了什么事?父亲大人他……”
福伯面露难色,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二娘子……唉,老爷他……旧疾突发,这几日卧床不起,精神甚是不济。偏生、偏生此时……”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娘子还是先去探望老爷吧,只是……莫要过于惊扰。”
武媚心头一紧,立刻赶往父亲武士彟的寝室。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昔日身形魁伟、不怒自威的父亲,此刻躺在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呼吸略显急促,竟显出几分老态与脆弱。见她进来,他勉强睁眼,挤出一丝笑容:“媚娘来了……”声音嘶哑,中气不足。
“父亲!”武媚快步走到榻前,握住父亲微凉的手,心头酸涩,“您感觉如何?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了……无妨……”武士彟喘息一下,摆摆手,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窗外,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长史(都督属官,掌管文书事务)急促而刻意压低的声音:“都督,长安来的裴御史又在前厅催促了,言辞……甚是倨傲,定要即刻调阅去年至今所有军械粮饷的支用账册与库房记录!下官……下官实在快拦不住了!”
武士彟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猛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武媚立刻明白,父亲的病,绝非“旧疾突发”那么简单!长安来的御史?调阅军械粮饷账册?这分明是冲着父亲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她强自镇定,轻轻为父亲拍背顺气,目光却锐利地转向门口方向,扬声道:“长史大人,父亲病体沉重,需静心休养。一切公务,待父亲好转再议不迟!”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那长史的声音带着无奈:“二娘子,非是下官不通情理,实在是那裴御史手持敕令,态度强硬,言说若今日见不到账册,便要……便要上奏朝廷,参劾都督大人藐视朝廷、阻挠监察!”
藐视朝廷!好大的罪名!
武媚的心直往下沉。她虽年少,但自幼耳濡目染,深知官场险恶。这绝非寻常的公务核查,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发难!父亲骤然的“重病”,这恰逢其时的御史巡查,强硬的态度,直指军械粮饷这最易出问题的敏感之处……一切巧合得令人心惊。
对方是要将父亲置于死地!
她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父亲病倒,家中无成年男丁主事,母亲虽出身弘农杨氏,终究是女流,难以直面朝廷御史。那些平日趋炎附势的属官,此刻恐怕早已人心浮动,甚至可能暗藏叛意。
巨大的危机如同乌云,沉甸甸地压向都督府,也压在了武媚的心头。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那手在微微颤抖。她看到父亲眼中深重的无力与担忧,不仅为自身境遇,或许更为这一家老小的未来。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几声乌鸦的啼叫掠过庭院,更添几分凄惶萧瑟。
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漩涡,即将把这显赫一时的都督府彻底吞噬。
武媚挺直了脊背,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与决绝。她不能慌,这个家,需要有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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