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
血泪滑过腐烂的脸颊，罗刹女鬼身上的暴戾气息如潮水般退去。膨胀的身躯开始收缩，狰狞的形态逐渐消散，重新显露出那个穿着破旧嫁衣的苍白女子。她手中的破碎镜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镜面里的无数痛苦面孔也随之模糊、消散。
周围的鬼手停止了抓挠，污血不再流淌，整栋楼的呜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积压了太久的悲伤在空气中弥漫。
“那一年……我十八岁……”婉娘的声音虚弱而飘忽，带着穿越时空的沧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嫁给邻村的林秀才……我偷偷见过他一次，他站在槐树下读书，很好看……”
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少女的羞涩，随即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新婚之夜……他、他拿走了我的嫁妆，还有我娘留给我的玉镯……然后，他用枕头……捂住了我的口鼻……”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再次经历那致命的窒息，“他说……他说他早就心有所属，娶我只是为了钱财……”
明澜心中巨震，她能感受到那股被至亲之人背叛、在最美年华被残忍剥夺生命的滔天怨念。这怨念如此之深，以至于死后魂魄不散，依附在这栋她惨死的房子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婉娘泣血般嘶喊，“我等着他，我要他偿命！可是……他没再回来……一年又一年，我等着，恨着……”
“后来，这栋楼里又死了很多人……”她的声音变得空洞，“有饿死的老人，有被男人抛弃跳楼的女人，有被人害死的小孩子……他们的怨气，都来到了我这里……我们都很痛苦，都很恨……”
云衍静静地听着，周身的月华清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婉娘，那极致的寒意此刻却像是能冻结痛苦，带来奇异的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洗涤着沉重的过往：“因果循环，自有其律。施害者虽暂得逍遥，然业力缠身，必受其咎。你困于此地近百载，仇怨不得解，自身反受其苦，值得吗？”
婉娘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望着云衍。
明澜适时地引导着那金蓝色的光流，轻声接话：“婉娘，你看……”
随着她的话语，光流中缓缓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那是通过残存的因果线捕捉到的片段：那个林秀才，在卷款逃离后并未得意多久，他心爱的女子早已与他人有染，合谋骗光了他的钱财后将他抛弃。他穷困潦倒，染上恶疾，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冻毙于破庙之中，死时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沾血的玉镯，眼神惊恐，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
“他……他早就死了？”婉娘怔怔地看着那些景象，脸上的怨毒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他……得到了报应？”
“是的，他早已在痛苦中死去。”明澜肯定地说道，声音带着抚慰，“你的仇恨，早已失去了目标。困住你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不肯放手的执念。”
白翎羽维持着那七点净化光点，看着婉娘身上不断散逸出的黑色怨气，撇了撇嘴，但终究没说什么风凉话。
真相大白，仇人早已伏诛。支撑婉娘近百年的恨意，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根基。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上的嫁衣开始褪色，腐烂的痕迹逐渐修复，最终变回了一个清秀苍白的少女模样。只是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不知该去往何方。
“放下吧，婉娘。”明澜柔声道，“你已经痛苦了太久，该自由了。”
云衍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纯粹、蕴含着北冥往生之力的冰蓝光芒：“执念既消，尘缘已了。以此力为引，可渡你往生。”
婉娘看着那点冰蓝光芒，又看了看周围不再狰狞、反而显得无比破败荒凉的楼宇，最后，她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静谧的夜空。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这一次，不再是血泪。
“原来……一直是我……不肯放过自己……”她喃喃道，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夏夜的萤火，向上飘升，最终消散在云衍引导的那道往生之力中。
随着婉娘的超度，整栋鬼楼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那股令人窒息的怨气与寒意顷刻间消散无踪。渗血的墙壁恢复了斑驳的本色，诡异的声音彻底消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那些因怨念而集结、被困于此地的其他残魂，也仿佛得到了解脱，纷纷化作微光消散。
月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亮了布满灰尘但不再恐怖的空旷房间。
怨念集结地，因核心执念的释然而自然瓦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法术对轰，只有一场关于放下与解脱的无声仪式。
明澜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心头也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
云衍收回力量，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白翎羽散了狐火，伸了个懒腰：“总算完了……这比打一架还累人。”
鬼楼，恢复了它作为一栋普通废弃建筑的死寂，但那份缠绕数十年的血腥与恐怖，已然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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