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病情加重那次，是入冬后的第一场寒流来的时候。
那天早上我起来，就发现公公的脸色不对劲。往常他醒着的时候，还能眨眨眼睛跟我互动一下。那天他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哼唧声。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
我赶紧找出体温计，夹在他的腋下。五分钟后拿出来一看，三十九度八。这么高的烧，肯定是肺炎又犯了。公公瘫痪在床这几年，最怕的就是感冒发烧。稍微不注意，就容易引发肺部感染。之前有过一次，差点没救回来。
我不敢耽搁，赶紧给丈夫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来。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洗牌的哗啦声。我急得声音都发抖了，我说你赶紧回来，爸发高烧了，三十九度八，得赶紧送医院。
丈夫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说，发个烧而已，大惊小怪干什么？我这边正打牌呢，输赢马上就见分晓了。你先给他吃点退烧药，等我打完这把就回去。
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我说这是高烧！不是普通的感冒！爸的身体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自己送他去医院！
丈夫大概是听出了我的火气，沉默了几秒，才说行了行了，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我赶紧去翻药箱。找出退烧药，又倒了温水，想把公公扶起来喂药。可他浑身软得像一摊泥，根本扶不起来。我只好半跪在床边，用勺子一点点往他嘴里喂。药水流得他下巴上到处都是，我又拿毛巾给他擦干净。
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药喂进去。我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公公的手。他的手滚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一遍一遍地念叨，爸，你再撑撑，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丈夫才慢悠悠地回来。他一进门，身上的烟味和酒味就飘了过来。我没心思跟他计较，我说赶紧帮忙，把爸抬到楼下，叫救护车太慢了，我们自己开车去医院。
丈夫点点头，走到床边。我们俩一人抬着公公的肩膀，一人抬着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往楼下挪。公公的身子很沉，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跟上丈夫的脚步。下楼的时候，我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幸好丈夫扶了我一把，不然我们三个都得滚下去。
把公公放到车上，我一路都在催丈夫开快点。丈夫踩了油门，车子往医院的方向冲去。我坐在后座，紧紧抱着公公的头，生怕路上颠簸让他更难受。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到了医院，我抱着公公就往急诊室冲。医生和护士赶紧围了上来，把公公推进了抢救室。我和丈夫被拦在门外，我扒着门框往里看，只看到一片白大褂的影子。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我和丈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双手紧紧攥着，手心全是汗。丈夫掏出手机，又开始玩起了游戏。他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叹气，不知道是在叹游戏打得不顺，还是在担心公公。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能不能别玩了？爸还在里面抢救呢，你还有心思玩手机？
丈夫头都没抬，说不玩手机干什么？干坐着也是干坐着。再说了，医生会尽力的，担心也没用。
我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可我没力气跟他吵，我所有的心思都在抢救室里的公公身上。
我掏出手机，给小姑子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小姑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我说小妹，爸病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你赶紧过来一趟。
小姑子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说抢救？怎么好好的就抢救了？我今天约了朋友逛街呢，这都出门了。
我说爸发高烧引发了肺炎，情况很不好，你赶紧过来吧，这时候你还逛什么街？
小姑子不情不愿地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又坐回椅子上。走廊里很冷，穿堂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的门。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是情况还是很严重，需要住院观察。接下来的几天，要有人二十四小时守着，随时观察病情变化。
我松了一口气，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说谢谢医生，谢谢你们。
医生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转身走了。
公公被推到了病房，我跟着走了进去。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看起来虚弱极了。我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小声地跟他说话。我说爸，你没事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还要看着我以后过上好日子呢。
没过多久，小姑子就来了。她拎着一个空着手提袋，慢悠悠地走进病房。她先是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公公，皱了皱眉头，说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我没理她，继续给公公掖了掖被角。
小姑子见我没搭理她，也没多说什么。她掏出手机，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开始打电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病房里。
她说哎呀，真倒霉，我爸突然住院了，害得我逛街都没逛成。可不是嘛，还不是我那个嫂子，照顾人都照顾不好……
我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我强忍着怒火，没有出去跟她吵。我怕惊动了公公，影响他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衣不解带地守在医院。白天我盯着输液瓶，生怕液体滴完了没人管。每隔半个小时，我就给公公翻一次身，帮他拍背咳痰。晚上我就趴在床边，稍微眯一会儿。只要公公稍微有点动静，我就立马醒过来。
我每天都没时间好好吃饭，都是随便买个包子，蹲在病房门口啃两口。几天下来，我瘦了好几斤，黑眼圈重得像熊猫一样。
丈夫只来了两次。第一次是送点换洗衣物，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说牌馆的朋友等着他。第二次是给我送了点钱，也是放下钱就走了，连公公的床都没靠近。
小姑子倒是每天都来，可她每次来，都只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玩手机。
她要么是跟朋友视频聊天，声音笑得很大。要么是刷短视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评论。她从来没进病房好好看过公公一眼，更别说帮忙照顾了。
有一次，我实在忙不过来，想让她进来帮我看着点输液瓶，我去一趟洗手间。我走到走廊上，跟她说小妹，你进来帮我看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就回来。
小姑子头都没抬，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这正跟人抢红包呢，没空。你再等会儿吧，等我抢完这个红包再说。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回病房。
那天下午，公公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我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水……水……
我赶紧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蘸着，一点点润他的嘴唇。
公公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他断断续续地说，累……累……你……
我赶紧摇头，说爸，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家。
公公眨了眨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这一幕，刚好被站在病房门口的小姑子看到了。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
我听到了，但是我没理她。我知道，跟她争辩，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孝顺。什么叫家人。
那天晚上，我趴在公公的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公公的脸上，很柔和。
我想起公公以前的样子，想起他带我去公园，想起他给我买糖葫芦。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公公，一定要让他好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做。
我都不会放弃。
因为在我心里，他早就不是我的公公。
他是我的亲人。
是我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的温暖。
夜深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小姑子早就走了，大概是去继续她的逛街大业了。
我握着公公的手，渐渐睡着了。
梦里，我梦到公公好了。他站起来了，还像以前一样，牵着我的手，去公园散步。阳光很好，我们的笑容，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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