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瘫痪的这五年里，小姑子回这个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嫁去了邻市，离我们这儿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可她总说自己忙，说婆家的事多，说孩子要上学离不开人。每次打电话，她都把话说得漂亮，说嫂子辛苦你了，说等我有空了就回去看爸。可这话我听了五年，她回来的次数加起来还不到五次。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回来看公公，是公公瘫痪后的第三个月。那天我正在给公公擦身子，门铃突然响了。我擦干净手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就是小姑子。她穿得光鲜亮丽，身上喷着香水，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果篮。
我赶紧让她进屋，笑着说你可算回来了，爸天天念叨你呢。小姑子点点头，把果篮往鞋柜上一放，就径直走进了公公的房间。她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公公，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公公看到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张了张嘴，想叫她的名字，可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公公伸出手，想要去拉小姑子的手。小姑子却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他碰到。
我站在旁边，看在眼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走过去，握住公公的手说，爸，小妹回来看你了。公公点点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小姑子在床边站了没两分钟，就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她对着公公拍了几张，又对着房间拍了几张，然后就低着头开始玩手机。我走过去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我去买菜，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小姑子头都没抬，说不了，我还要赶回去接孩子放学呢，这次回来就是顺路看看。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给公公倒水。等我倒完水回来，就听到小姑子在客厅里给她婆婆打电话。她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她说，妈你是不知道，我爸那房间一股子味儿，难闻死了。我嫂子也不知道怎么伺候的，连个房间都收拾不干净。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每天都会给公公的房间通风，每天都会用消毒水擦一遍地板，床单被罩三天一换，公公的衣服也是一天一洗。我敢说，就算是正常人住的房间，也未必有公公的房间干净。她不过是站了两分钟，就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可我没吭声，我不想当着公公的面吵架，我怕他难受。
小姑子打完电话，又走进公公的房间。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粥碗，皱着眉头说，嫂子，你天天就给爸吃这个啊？这粥看着清汤寡水的，能有什么营养？我爸以前最爱吃红烧肉，你怎么不给他做？
我强忍着怒气说，医生说爸现在的肠胃消化不了油腻的东西，只能吃清淡的流食。小姑子撇撇嘴，一脸不信的样子，说什么医生的话，我看就是你懒，不想做饭。
这话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看着她说，小妹，你要是觉得我照顾得不好，你可以留下来自己照顾。我每天五点多起床，买菜做饭，喂爸吃饭，帮爸擦身按摩，收拾房间，洗衣服，忙到半夜才能睡觉。你要是能做到，我二话不说，把这个家……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子打断了。她翻了个白眼说，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我婆家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照顾老人本来就是儿媳的本分，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哪有资格插手娘家的事。
说完，她拿起包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头说了一句，嫂子，你可得好好照顾爸，别等爸没了，别人说你这个当儿媳的不孝。
我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公公躺在床上，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歉意。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我蹲下来，握住公公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说，爸，没事，我不生气。
小姑子走了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哭了一场。我觉得委屈，觉得憋屈。我尽心尽力地照顾公公，不求别人说我一句好，可至少别这样冤枉我吧。
从那以后，小姑子回来的次数更少了。有时候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一次，偶尔回来一趟，也是雷打不动的流程。进门，拍照，玩手机，挑毛病，然后走人。
有一次，她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我给公公喂饭。公公那天胃口不好，吃了没两口就吐了。吐出来的东西溅在了我的衣服上，也溅在了床单上。我赶紧放下碗，拿纸巾给公公擦嘴，又拿毛巾擦床单。
小姑子站在门口，捂着鼻子说，哎呀，真是恶心死了。嫂子，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爸吐成这样。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收拾着。她却走了过来，指着我的衣服说，你看看你，穿得这么邋遢，难怪爸看了都没胃口。我每次回来都见你穿这件旧t恤，你就不能给自己买件新衣服？
我抬起头，看着她说，我每天忙着照顾爸，没时间逛街。再说了，买新衣服干什么，穿旧的舒服。
小姑子嗤笑一声，说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花钱。我哥每个月都给你生活费，你把钱都攒起来了吧？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气了。丈夫每个月的工资也就几千块钱，除去公公的药费，家里的水电费，柴米油盐的开销，根本剩不下多少。我别说买新衣服了，就连买水果都要挑便宜的买。她倒好，张口闭口就是我攒钱，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我懒得跟她争辩，转身去洗衣服。她在客厅里待了没一会儿，就又走了。走之前，她还不忘叮嘱我，说嫂子，你可得把爸照顾好，别让别人说闲话。
我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路口，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小姑子偶尔回来一次，每次都要挑三拣四，说我这做得不好，那做得不对。丈夫从来都不帮我说话，他总是说，小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可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脾气。我不是泥捏的，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有一次，小姑子回来的时候，带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七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一进家门，就跑到公公的房间里，爬上爬下。我赶紧过去拦着，说小朋友，别闹，爷爷要休息。
小姑子却说，没事，让孩子玩玩。爸躺在床上也没意思，让孩子陪陪他。
我看着那个孩子，在公公的床上蹦蹦跳跳，差点就踩到公公的手。我心里着急，伸手去拉那个孩子。孩子却一把推开我，说你别碰我，你身上有味道。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小姑子听到这话，不仅没批评孩子，反而还笑了起来，说你看这孩子，说话就是直。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看着小姑子说，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孩子，就别带他来这里。爸需要休息，不是给你们当玩具的。
小姑子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指着我说，你什么意思？我带孩子回娘家看看我爸，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就是容不下我们娘俩是吧？
我说，我不是容不下你们，我是不想让孩子打扰爸休息。爸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小姑子冷笑一声，说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嫁得好，嫉妒我不用像你一样，天天守着一个瘫子。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看着小姑子，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没你嫁得好，我是天天守着一个瘫子。可我问心无愧。我对得起公公，对得起这个家。你呢？你一年回来看爸几次？你为爸做过什么？你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做什么？
小姑子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她涨红了脸，说你少在这里跟我讲道理。我爸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说完，她拉起孩子，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撂下一句狠话，说你给我等着，这个家的东西，早晚有我的一份。
我看着她的背影，愣在了原地。
外人？
我在这个家辛辛苦苦守了五年，到头来，在她的嘴里，我竟然是个外人。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小姑子说的那些话，想起她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疼。
丈夫回来了，我把这件事跟他说了。我以为他会安慰我，会站在我这边。可他却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又跟小妹吵架了？她就是那个性子，你让着她点不就行了？
我看着丈夫，突然觉得很失望。我说，我让着她？我已经让了她五年了。她每次回来都挑三拣四，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这次还说我是外人。你让我怎么让？
丈夫说，她毕竟是我妹妹，是爸的女儿。你一个当嫂子的，多担待点。
我看着丈夫那张麻木的脸，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我突然觉得，在这个家里，我就像一个外人。一个尽心尽力付出，却得不到认可的外人。
我转过身，背对着丈夫。眼泪，无声地滑落。
窗外的月光，冷冷的。照在地板上，照在公公的房门上。
我知道，小姑子说的那句话，不是随口说说的。她看我的眼神，她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贪婪。她惦记的，是这个家的东西。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安。这种不安，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快要发生了。
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日子还在一天天过着，我依旧每天五点多起床，照顾公公的吃喝拉撒。我依旧每天忙得像个陀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只是，我的心里，多了一层防备。多了一层对小姑子的防备。
我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味地忍让。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句话，我以前不信。
现在，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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