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沉在无尽海渊之下的碎瓷片，冰冷，锋利，偶尔被暗流搅动，泛起带着血腥味的钝痛。云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囚禁了她太久、最终以至亲骨灰为她“送行”的冷宫，又是如何被带上这艘摇晃的、充斥着咸腥海风与陌生喧嚣的楼船。
仿佛只是一闭眼，再一睁眼，人间已换了天地。
她被安置在一间狭窄的、但远比冷宫干净甚至称得上“舒适”的舱房里。没有镣铐，没有冰冷的墙壁，身下是柔软干燥的床铺，身上盖着轻暖的锦被。可这一切，只让她感到更深的、无所适从的恐惧。
沈砚想做什么？
在将她最后一点人性与念想都碾碎成灰之后，他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衫，送上温暖的床铺，是要开始新一轮的、更精致的折磨吗？
她蜷缩在床榻的最里侧，背对着舱门，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却依旧无法安眠的兽。身体里，那股被至亲骨灰与极致恨意催发后的黑暗力量，如同蛰伏的岩浆，沉静却危险地流淌着，带来一种虚妄的、与她内心死寂截然相反的“活力”。灵魂却依旧是一片灰烬，风吹过，只扬起更深的空洞与麻木。
舱门外是海浪拍打船身的单调声响，间或夹杂着水手粗犷的吆喝，以及一种……隐约的、似乎隔着遥远距离传来的，空灵而悲切的**歌声**？像是女子在哭泣，又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低吟，缥缈得不真切，却莫名地牵动着人心底最柔软的哀伤。
云微封闭着感官，拒绝去听，拒绝去想。她只想就这样沉没下去，沉没在自身的废墟里，直到彻底化为乌有。
然而，沈砚从不允许她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舱门被无声地推开，熟悉的、冰冷的脚步声靠近。
云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沈砚在床榻边停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单薄而紧绷的背脊上。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之前冷宫里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从未发生。
“准备一下，三日后，海上夜宴。”
海上夜宴？
云微混沌的脑海因为这陌生的词汇而泛起一丝微澜，随即又归于死寂。与她何干？是盛宴还是刑场，于她而言，又有何区别？
见她毫无反应，沈砚似乎并不意外，也并无不悦。他转而说道：“海上风浪无常，给你备了件小玩意儿，或许能保你一时无恙。”
说着，一件冰凉的、带着海水腥气的东西，被轻轻放在了她的枕边。
那是一只**玉雕的金钗**。
钗身是上好的白玉，雕琢成繁复的海浪云纹，工艺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然而，那玉色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正常的、如同浸过血般的**淡红沁色**。钗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海东青，鹰喙尖锐，眼神凌厉，爪下紧紧抓着一颗浑圆的、颜色深沉的墨玉珠。
这金钗……云微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认得这钗！
这是她及笄那年，父亲请京城最好的匠人为她打造的礼物之一！她曾无比珍爱，只在最重要的场合佩戴过几次！后来云家败落，她被打入冷宫，所有随身之物皆被抄没，她以为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带着这诡异的淡红沁色，以及这浓重的……**海腥气**？
她猛地转过头，第一次正视沈砚，枯寂的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从哪里来的？！”
沈砚看着她终于有了剧烈波动的眼神，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淡语气说道：“今日午时，船队遭遇小股海寇袭扰，击沉了对方一艘艨艟。清理战场时，从一条被震晕后捕获的鲨鱼腹中，剖出了此物。”
鲨鱼腹中？！
云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她的金钗，竟然是从鲨鱼肚子里剖出来的？！
那上面沾染的……是海水，还是……**血**？！
是谁？是谁戴着她的金钗，葬身鱼腹？是当初抄没她物品的宫人？还是……其他与她有所关联的人？
那诡异的淡红沁色，是因为长时间浸泡在血水中吗？
无数可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刚刚恢复一丝活气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如纸。
沈砚将她的惊骇与痛苦尽收眼底，眼神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残酷意味。
“物归原主。”他淡淡地说完，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舱房。
舱门重新合拢。
云微僵硬地坐在床榻上，目光死死盯住枕边那支玉雕金钗。海腥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顽固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钗身时，又猛地缩回。
这不仅仅是一件旧物。
这是从黑暗海底、从嗜血鲨鱼腹中归来的……**不祥之物**。
是沈砚用来再次撕开她结痂伤口的、沾着血污的利刃。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鲨鱼狰狞的利齿，浮现出幽暗海水里弥漫的血色，浮现出戴着这金钗的人，在绝望中沉沦的模样……
“呃……”她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支冰冷而沉重的金钗，紧紧握在了掌心。
玉石的冰凉透过皮肤，直抵心扉。
那诡异的淡红沁色，在她指尖，仿佛活了过来，隐隐**发烫**。
而就在她握住金钗的刹那，钗头海东青爪下的那颗墨玉珠，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云微猛地低头，看向那颗墨玉珠。
只见那深沉的墨色之中，似乎有极细微的**莹白流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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